城里一片漆黑，房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處，中間幾乎沒有道路可走。泥地沙地沼地到處都是，市場也只是被安在城邊一角的破落處。此刻城里的居民都睡了，屋外鎖著些牛羊板車，草篷子里安頓著牛羊媽媽和牛羊小仔。

“乞大哥，你沒有弄錯吧，這里就是昌平君的封地？”尤風一路走一路看又一路問。

“沒錯。昌平君雖是個封君，卻是封君里的乞丐，給這么個地方也算不孬了。”

尤風笑道：“這話怎么說的？”

“具體我也不大清楚，聽說他就了點芝麻大點的小功，又和王親扯了點關系，就勉強封了塊地。可這人在朝里人緣不好，常常會得罪些高官貴臣，在秦王跟前一說，這地就是眼下這小塊破地了。”

“那燕國還要送美女給他，不是馬屁拍到馬腳掌上？”

他們東行來到昌平君府，門面挺大，立個兩根門楹，屋頂是歇頂式的，蠻有氣勢。尤風走到一側面墻，對乞乙笑說：“麻煩你了。”

乞乙背起她，挺身一跳，跳進了墻頭院子里，忽然聽見一處傳來仙音瑤樂。尤風朝他呶嘴示意，兩人背著月光往那音樂傳來之地找去。是院后大廳，火光輝煌，一群薄衣紗浣舞女在廳中仙姿飄搖，舞袖揚揚灑灑，如滿天煙霞，繽紛炫爛。廳堂最前方坐著個青年男子，一般模樣，笑意綿綿。旁邊側席也坐了個青年男子，相貌傻氣，笑容憨態，自有一番可愛之處。

乞乙將尤風一拉，跳到屋頂上，翻開一片小瓦，火光倏然從里反射而出。尤風趴在屋頂上往下瞧去，正眼處恰好對上舞女旋動的中心位置。這些是不是美女她倒沒法看清，卻看清了一個個都具備了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尤風不滿地朝乞乙瞥過一眼，好像她真是好色得來一飽眼福似的。

“怎么樣，不錯吧？”是男人，不免要混一下腦袋，腦子本來還清醒的乞乙這會兒又犯糊涂了。

“不錯不錯，”尤風點頭回答，“再讓我看會兒，別跟我搶啊。”說著便把頭埋進了瓦洞里。

音樂聲太響，她都聽不清他們兩個在下面說什么。只見昌平君的嘴巴一閉一合，說得興致勃勃，無奈她只能用眼睛辨別口形。

“蔡先生，不是我不幫你，只是你也知道如今我在大王面前也說不上什么話。你的心意，”昌平君指指美女們，“我是很明白的，我也想幫你的，你來了這幾日，我也沒怎么好好款待你。不如這樣，明天你跟我到咸陽去走走，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看的啊，好玩的啊，好吃的啊，要什么你只管開口。”

一臉憨態的蔡先生磕頭碰腦地陪著笑說：“哎喲，陽大人吶，您瞧您這話說的，我還能跟你要這要那的嗎？如今這勢態啊，我不說您也知道，秦國是這個，”他翹出大姆指，“我們燕國啊，”又換了小指頭尖兒，“是這個。我們燕國還不得靠你們秦大王扶持扶持，我們燕國窮，不像貴國地大物博，想送禮也送不出啥來，也就些個女人能讓各位大人瞧得上眼些。所以您瞧，您要不幫我，我回去還真死路一條咧。”

昌平君笑道：“哎呀，蔡先生啊，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明天，你跟我去咸陽，去碰碰運氣。不管碰不碰得著，也算是我對你的一番回禮了。你可得清楚哇，如今咱大王看中的可不是什么美不美人的，他要的是地，懂不？你若是肯叫燕王獻出幾塊寶地來，這事兒不成也成啊。”

蔡先生為難地說：“陽大人，您就別為難蔡鳥啦。這地兒拿不拿出來，可不是憑著蔡鳥幾句話的工夫。得，我就試著讓人回去給咱大王說說，明兒呢，我就跟您去咸陽，還待望陽大人出些好點子給小的呀。”

一聽“蔡鳥”這個名字，尤風趕緊憋一口氣從瓦洞里鉆出頭來。剛出來，她就忍不住捧腹悶聲大笑起來。這個名字（是真名哦，不是我杜撰的 ）取得真好，蔡鳥菜鳥，他爹娘也太有遠見啦。這個菜鳥干過點什么事呢？尤風在白天時候聽到乞乙說有燕國美女入境，就已經在懷疑了。只是因為對時間的不確定才特來實地考查一番，結果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

菜鳥給秦國送賄物來了，為的是要在趙國和秦國同時攻打燕國之時，請求秦國把矛鋒轉向趙國之背，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但是假如退一步想，燕要是不派使來陰賄秦國，秦國會不會就不打趙了呢？依據尤風對公元前248年中原局勢的了解，答案是不會。也就是說秦國一樣要打趙，為的是打通太行山脈韓魏連趙都的要道。十年前長平會戰之所以會爆發，直接原因是兩國爭奪韓上黨（還有趙上黨的）地區，但其根本原因在于秦國攻趙的幾條線路中，經由魏韓打入趙邯鄲是最有效的一條。然而要從魏韓打進邯鄲，上黨卻是必經之地。

可是長平會戰后秦軍進圍邯鄲被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聯合打敗以后，原本已取得的這一片有利地形又被趙國收回去了。莊襄王即位后，這便成了首要之務。即使稱不上當務之急，也必定要為長久計而考慮。

想到這兒，她便轉過臉去挨在乞乙的耳畔細聲說：“乞大哥，我還得求你幫我個小忙，很小很小，行不行？”

“什么你說唄。”

“這個是是燕國菜鳥，來給呂不韋賄賂攻趙的，我得求你幫我從他身上取一件東西。”

乞乙亮一眼，暗暗計較為趙國辦這件事劃不劃得來。瞧了尤風兩眼，便問：“你要什么？”

“他的褲子內側縫里藏著燕王給他的符信，你去把他偷來然后給我，我有大用處。”

“什么大用處？”再大的用處好像也跟他沒關，要他冒這個險，他得衡量衡量。

尤風看出了他的心意，笑著頂了他一下說：“你怎么這死心眼啊，秦國攻趙國你不管，以后齊國有難，趙國哪里肯大方幫你。這叫‘有借有還，禮尚往來’，做點情感投資你懂不懂？”

乞乙甩著腦袋搖搖頭：“不懂。”

“魚木腦袋，算啦，就一個字，肯還是不肯？”

乞乙笑道：“肯啊，不就拿份符信嗎？不過我看你這小子夠邪門，連這種事你都知道。一會兒找齊王，一會又幫趙國解難，你到底啥人啊？”

尤風呵呵笑道：“這就不用你乞大哥管啦，反正呢，你只要曉得我絕對對你，還有對你們齊國有用的就成啦。”

乞乙瞧她自吹自擂的模樣，好笑地搖搖頭，說：“得了，你說吧，啥時候要，我給你弄來。”

“今晚啊，他明天就要去咸陽了呀，難道你能頂著性命到呂不韋家里偷去不成？”

“那成，我先送你回去，回頭等他們都睡下了，我再來取，明天我給你送過去。”

協商完畢，兩人從昌平君府出來。尤風坐在馬背上，腦子里都在糾結一個問題。她拿來符信一方面是備己方不時之需，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借此妨礙燕秦合謀攻趙的計劃，但究竟能不能阻止秦出兵攻趙，她心里卻沒有底數。如果說這一場奪取趙國榆次狼孟這些城還可以有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的話，那么明年阻止秦攻取韓上黨是封路之舉，別無他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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