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人么？”她放下畫像，給他倒了一杯水，問道。

“這是他幾年前的模樣，現在應該老了，四十來歲左右。”

尤風笑道：“那不要緊，只要不整容，一個大概模樣是不會變的。”見乞乙眉頭一皺，她立刻又接口說，“那下面你寫了些什么？”她指一指放在桌上的畫布。

“你看不懂？我把他常常去的地方，和經常結交的人物，以及日常的作息安排都寫清楚了，有了這些，他插翅也難飛。”

尤風訝道：“不簡單，你把這些都調查清楚了。是不是有臥底？”她湊近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臥底？不知道啥是臥底，這些都是線人提供的，想來應該不錯的。”

“那好，你說說，他有哪些情況可以讓我們了如指掌的。”

乞乙嘴一張剛要說，忽聽門外一陣敲門聲。尤風看一看乞乙，說：“進來。”

舍館小廝提著水進了來，放在一旁，面帶笑容對尤風說：“客官，您要的水，小的給您拿來了。您慢用，有事再喊小的來。”說著便隨手關門退了出去。

乞乙怪道：“你要做什么？”

尤風笑一笑，邊把他往門外請，邊說：“算了，你既然寫了，我就慢慢看。你該餓了，去吃飯吧，讓我好好想想。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們就行動。對了，你吃完飯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兩個饅頭，順便買些筆墨回來，我需要。”

乞乙還想問些什么，卻已經被她趕出了房門，那門就在他身上“叭嗒”鎖上。他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去了樓下出館吃飯了。

這家舍館實在太破，想洗個澡連個能浸身的水桶都沒有，只有一個墻角落里小之又小的木盆。尤風沒法，就端了這個木盆出來，倒進水，勉勉強強地坐到了里邊。想倚著休息一會兒吧，沒背靠，那就老老實實坐著吧。她洗著洗著，忽然想起剛才在畫布上隨意瞥到的幾個字，當時沒在意，此刻頭腦一靜，便覺得這里有些苗頭可探。于是甩了兩下手抓起桌子上的那塊布展了開來，向那幾行字細細覽了幾眼。

上面寫著：……愛財愛色……花酒……痞……氓……交游……泛……宅……千頃……混雜……門庭若市……

尤風把這些能看得明白的字自己在腦海里組織成了一幅畫面，就可以想像這個公孫辛上至三教，下至九流，混得如魚得水的福樣。她把畫布把旁邊一放，面色呆呆地朝著對面的板墻發愣。可不可以一箭雙雕，省時間又省精力？但是能不能真的引蛇出洞，那還有個風險系數。萬一打草驚了蛇可怎么好？李大不僅對她有利，更對她有恩，她如何也不能撒手不管，過河拆橋呀。不行，得去打聽打聽秦廷最近的動態。

尤風收回呆愣的表情，站起來，三下五去二地擦干身子，再穿上那套臟得出虱子的衣裳。記得下次洗澡之前先去弄套干凈衣服，否則洗了也是白洗，說不定還要被某些人吃了豆腐養出針眼，還不是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她打開房門，一口氣跑到樓下，正要出大門時，那送水的小廝瞧見她，忙來招呼道：“客官，洗完啦？還舒服不？”

“舒服舒服，”尤風忙忙地點頭，一跨出門又回頭對小廝道，“和我一起的那位大漢子客官要回來了，對他說我去去就回，讓他甭找我，我自然回來。”說完也不等小廝應答，匆匆走出了舍館。

洇紅的晚霞尚留最后一抹殘陽，從西邊的天空穿過五色斑斕的云彩落照下來，宛如悄然褪逝的羽裳蟬翼掠掠而飛。淡淡的余溫隨風飄逸。

商業街區的店門一家緊接著一家緩緩地關閉，尤風用身邊僅有的幾個小錢到一家小衣鋪子里買了一頂幞帽，把短短的頭發套進帽子沿里，繞過一圈，再用綁帶將它綁牢了。從鋪子出來，她順著商道向一個東道拐彎口轉過去。越過這條連接前后兩條平行街道的巷弄小徑，便是一處比前微顯繁華富麗的商街，街上打烊的鋪子明顯少于西邊的那條，過往行人穿戴也更為奢麗。尤風看出點道道來了，她知道一直往東，城東是咸陽城中頂頂要緊的一個地方，自然越靠近那個地方的商業區越是豪奢了。她決定就這樣往東走。

大約跨過了三四條東西連通的小弄，這里幾乎已是專門供豪家貴族嬉戲游冶之地。街中紡緞綢鋪，銅器禮鋪，漆器飾鋪，以及酒坊茶莊如峰羅列。那似長龍般的燈架火星熠熠閃閃，一明一滅，把整個灰暗下來的天空照得綺光四射，籠罩萬方。尤風穿著一套破爛衣裳，自會引起身旁那些貴人們鄙夷的眼光。她也不多在意，想這個地方絕對是結交秦國上流人士，邁進上流社會的最好門檻。無須成本，只要臉皮夠厚，身子骨夠硬朗，總是能抓到一兩個跳板。然后只要那么跳一跳，結果必定十年天天笑。

尤風邊走邊笑，對自己笑，也對看她的人笑。忽然就覺得這個世界真好，女人躲在家里，男人出來風流。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個“男人”，一身而并兼兩職，既可以想怎么風流怎么風流，又可以作個暗中考察，把所有出現在眼里的帥男人當成老公候選人，一批加一批地淘汰，最后剩個頂極精品。若是單身貴族，二話不說一拍即合的事，但要是正好碰上個家里有老婆的，只要別是天仙玄女什么的，她還能輸了她不成？這樣想著，尤風就很高興，她發現她來到這個時代又有了一個新目標。目標是生活的原動力，但也不能整天喊打喊殺，那誰不是說過嗎，自由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現在不如把它改一改，叫“戰爭誠抓牢，愛情我也要”。

尤風忍不住“哈哈”放聲笑了起來。全街走動的人一時靜穆朝她注目而來，她立即閉嘴，躬身連連作揖致歉。剛剛轉過一圈正要回身站起時，一個手掌在她后肩上“咚咚”敲了兩下。尤風嚇一跳，抬起頭來看見一個陌生人死盯著她。這人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長得不好不壞，穿得也不好不壞，但不是貴人那是肯定的。

她瞥瞥眼，說：“干什么？”

那人擺出一副高傲的架勢來，說道：“你跟我來。”說著轉身就走。

“我為什么要跟你來，你是誰？”

那人回頭一皺眉，“少羅嗦，讓你跟就跟。”

尤風跟著他走進一家裝修一流的酒館，里面設了個臺，臺上有歌舞在表演。一邁進大門，那悠悠揚揚若鶯啼囀之聲裊然傳入耳際，仿似一抹熏煙于無備之間流入體內，撩得人心一時起又一時落，沒個安穩。尤風被這歌聲撩撥得心旌起伏，定睛一看，發現臺上那歌舞姬生得簡直堪稱絕世驚艷。那婀娜體態有如飛燕掌心之輕舞，那絳唇凝眸更如宓妃流風之回雪。轉瞬紗袖飄落間，那盈盈皓齒勾畫出一道俏如月牙之嫣笑。

尤風馬上感到無地自容，低下頭恨不得撞個墻角鉆進去。領她進來的那人一推她的胳膊，說：“走，進去，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進去！”

尤風冤枉地朝他瞥了一眼，心想我就是癩蛤蟆也吃不到這塊天鵝肉呀，唉，誰叫老天爺把我生成了個黑天鵝呢，注定就是白天鵝的仆人。她被領到邊角的一張桌子上，桌子上坐著一人。這人就長得帥多了，一雙凌厲的劍眉鷹眼，發髻上戴的銀冠也十分別致，仔細看看，好像雕了些小圖案。身上穿著一件青灰色繡紋絲袍，領子有些大，一直延伸至肋下，袍子里邊是件藏藍禪衣，豎脖子領裹著細長的頸子，前面還掛著一根鏈，懸著好些墜子，不知是琉璃做的，還是寶石做的。這人模樣相當好，只是太年齡小了點，尤風斷定肯定比自己小。

“這個……”她朝旁邊領她的人點點眼前這位小帥弟弟，遲疑地問他道。

誰想那人細眉一豎，喝道：“你好大膽子，居然敢用手點我們主子，活膩了是不是啊？”

小帥弟弟看臺上看得正起勁，忽聽他一聲大喝，板過臉來訓斥道：“喊什么喊，給我滾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