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你還是喝了這碗燕窩粥吧，要不然，老爺回來又要怪我沒有好好勸你?！?

說話的人是燕云，她所稱呼的少夫人就是我。

一夜之間，‘少夫人’，這個稱呼就像一頂滑稽的帽子，死死地扣在了我的頭上。我并不稀罕這個名分，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恥辱。我萬萬沒有想到李錡會這樣精心地策劃一場盛宴來俘獲我，即使那天晚上我不唱那樣煽情的曲子，也會是這樣的下場，他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開始預備了，而我還傻乎乎地想方設法接近他，想利用給他敬酒的機會殺死他。我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我只有以死來洗刷自己的清白，只有以死來證明我對仲文哥的感情。

為了摘掉這頂帽子，為了表示我的決心我懺悔，我三天滴水未進，但我一點都不覺得餓，因為我的心里已經被仇恨填滿，被后悔填滿，心口好像壓著一塊巨石，令我喘不過氣來。食物對我來說，成了多余。我萬念俱灰，用絕食來懲罰自己，與其生不如死地活著，不如一死了之。可是，即使我死了，這頂帽子卻不會跟我一起埋葬，我的尸體會腐爛，而這頂帽子卻永遠不會腐爛，它成了我名字后面的標簽，撕扯不掉。

在這個絢爛多彩的季節，當大片大片的梔子花極度盛開的時候，我的生命之花卻在漸漸凋零。哀莫過于心死，我的心失去了色彩。窗外是濃郁的夏天，室內是寒冷的冬天，我的心凝結成霜。

我一動不動地躺著，除了一絲一絲的呼吸能證明我還活著外，看上去就是一具活尸。我嘴巴上的堵物已經被拿掉，但我不想說一句話，手已經松綁，我卻懶得動一下，我所有的衣服都被拿走，拿來的是成箱的錦緞華衣。我沒有穿這些衣服，光著身子卷曲在這個骯臟的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絲被。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思考怎么去死，我沒臉再見母親，更沒臉再見仲文哥，盡管我對她們，對這個世界是那么的熱愛和留戀，對愛情是那樣的忠貞和憧憬，可生活卻如此地殘酷。

這個房間的設施沒有可以上吊的地方，剪刀被燕云拿走，跳井得出門，可我不愿意出門，我怕被人看見，被人恥笑。我想死就只有撞墻，可是，四個丫鬟站在屋內，隨時觀察我的動靜，我還沒起身，就被阻止了。咬舌自盡吧！牙齒怎么都用不上力，我好絕望，只有一條路那就是不吃不喝，活著難，死都這么難嗎？等死也是如此的痛苦。

一個60歲的老頭子要納一個十五歲的歌舞伎為妾，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李錡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第二天就隆重宣布，大肆宣揚，在家設宴慶賀，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近自金陵，遠自各個州縣，去一批來一批，宴席整整開了三天才結束。

這三日，戲班子的人一刻也不能閑著，成天到晚，鼓樂不歇，歌舞不停，我不知道碧娟是怎樣的感覺，作為朋友，她一定為我傷心難過。在我死之前，我唯一想見的人就是她，我想托付她照顧我的母親，可沒有李錡的允許，她是進不來的。

李錡的朋友和同僚送了豪禮，卻見不到新人，免不了要調侃他，李錡腆著臉來求我去給客人敬酒，說了半天好話，我還是一動不動，他伸手來拉我，我眼睛睜開，射出仇恨的光瞪著他，他立即就乖了，趕緊回話：

“我的心肝，你不去就不去，可千萬不能生氣傷了身子，只要你吃飯，我什么都依你。”

他大概從來沒有這么低三下四地跟女人說過話，那些丫鬟見他這個樣子，都偷偷地笑，他再三叮囑丫鬟要照顧好我，勸我吃東西。

他的托詞是我跳舞的時候傷了腳，不能走路，所以就不能敬酒了。他的朋友自然不會放過他，罰他喝酒，那三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夜間沒有來煩我，我可以靜靜地想我的仲文哥，想他的表情，想他的聲音，想他所給予我的思想。

第四天大清早，李錡急匆匆地趕來看我，見我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明顯地瘦了許多，嘴唇干裂，臉白得像一張紙。他搓著手在屋子里踱來踱去，顯得很著急，看見燕云站在哪里，朝她怒吼：“你們都是死人啊？怎么不想想辦法？就這樣看著她挨餓，還不快去請張媽媽和碧娟過來勸勸她？”

燕云一臉委屈跑了出去，其他幾個丫鬟很別扭地站在那里，再也不敢偷笑了。

李錡端起桌子上的水，坐到我跟前說：“來，喝點水潤潤口?！?

他把勺子放到我的嘴邊，給我喂水，我緊閉著嘴，堅決不喝，他堅持要我喝，還說一些肉麻的話哄我，我怎么聽怎么刺耳，一抬手，打翻了手里的水杯，水潑了他一臉，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