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與潤州一衣帶水，但京口要比潤州繁華許多。

在京口西南角一片開闊的地面上，群樓林立，碧瓦朱甍，鱗次櫛比。這方圓幾百里的深宅大院就是浙西觀察使的府邸。

這里依山傍水，一年四季氣候濕潤，景色宜人。

走進這座高大的府門，我才知道什么叫奢華，什么叫紙醉金迷的生活。不必說那些亭臺水榭，飛閣流丹，單說里面那些走鸞飛鳳，雕梁繡戶的走廊小徑，縱橫交錯，曲迂環繞，就像走進了迷宮，令人應接不暇。稍不小心，就會走錯門，一時找不到北。

走進這座高大的府門，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幼稚，一路上盤算的周密計劃在瞬間瓦解。

李府里戒備森嚴，到處有持槍荷彈的家兵把手，出進的人都要經過嚴密的審查，想接近李锜沒那么容易，想殺了他簡直就是做夢。

我這才想起了母親的話，母親說的一點沒錯，我還是涉世太淺，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深深地懊悔自己不該這么輕率的進了這個門，想出去恐怕太難了。麗人坊的門好進難出，我已經領教過了，為什么還不吸取教訓，自投羅網呢？我想起母親無神的眼睛，腸子都悔青了，該怎么辦？我心里反復問自己，神色恍惚，魂不守舍。

接我來的張媽媽見我這副情形，安慰我不要緊張，叮囑我不要多走一步路，不能多說一句話，更不能隨性，要夾著尾巴做人。

張媽媽是個面善的人，說話細聲細語，看起來沒有朱媽媽的刻薄與勢力，我對她很有好感，她說什么我都點頭。

下人們看起來個個謹小慎微，舉動小心翼翼，有一種草木皆兵的感覺。我初來咋到，當然不敢輕舉妄動。

我被張媽媽安排在樂班里，樂班有四十多人，都和我年齡相仿，個個都有幾分姿色。除了樂班，還有舞班、唱班、戲班，雜耍班等，這些班子的人大體有三四百，都住在梨香園，沒有演出的時候不得擅自離開梨香園，這一點跟麗人坊沒有什么差別。其他方面麗人坊是沒法比的。我想起了朱媽媽說過的話，她說好姑娘都在這個府上。李锜是不屑到教坊或青樓那樣的地方去的，一是有失身份，二是有人專門為他四處物色相貌出眾的女子，他足不出戶就可以賞遍天下美色，他沒有想到麗人坊會出我這樣一位絕代佳人，所以，那天他責備朱媽媽沒有告訴他是真的有些遺憾。由此可見，我若不來，他絕對是不會放過我的，結果會是怎樣，我不敢想象。這樣看來，我就不必后悔自己的草率了，我心里稍微踏實了一些，堅定了心中的信念，既來之則安之。

我到達的那天傍晚，樂班和舞班的人早早得到了通知，提前半個小時就做好了準備，臺榭前后也站上了武裝的士兵，李锜穿著便裝，被他的妻妾兒孫丫鬟們前呼后擁著來到臺榭前的亭子里就坐，一時鼓樂齊響，管蕭齊鳴。先是舞班的二十個姐妹穿著水袖華服表演了軟舞《六幺》，樂曲舒展悠揚，動作舒緩流暢，一曲終了，李锜面帶微笑，點頭鼓掌，他身后的人也跟著鼓掌，迎合奉承。此時的他儼然是一位和善的老人，怎么也與傳說中的色魔聯系不起來。就是在我家院子看到他的時候，我也難以置信他就是人們常說的惡霸。

關于李锜的種種傳聞都令人震驚，總以為他威武高大的人，或者是一個面目猙獰的人，但他不是，他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我站在臺后，遠遠看著這個老人和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想著怎樣去接近他。只見那些妻妾們一個個濃妝艷抹，爭先恐后地恭維他，討好他，把他當皇帝一樣供著，我頓時明白了，這個人并不特殊，特殊的是他手里握著的權柄，是權柄讓他高高在上，讓呼風喚雨，讓他成了一個極其貪戀，極其兇惡的人，人們敬畏他，其實是敬畏他手中的權柄，如果沒有權柄這個魔杖，他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

舞班的人還在表演劍舞，接著又是胡旋舞，李锜已經顯得不耐煩了，派人叫去了張媽媽。張媽媽回到后臺，緊張兮兮地對我說：“杜秋，老爺命你單獨登臺，這是莫大的榮幸，你可要好好表演，讓老爺高興高興！”

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李锜在看完第一支舞蹈就顯得不怎么有興致了，我猜得出他東張西望，尋找我的身影，所以我并不感到有什么驚訝，平靜地問：“老爺點的什么曲子？”

張媽媽說：“老爺叫你隨便彈，你自己覺得什么拿手就彈什么，快去準備一下。”

我沒有像其他姐妹一樣涂脂抹粉，只換了一件粉色的長裙，搭了一條長長的白色披肩，懷抱琵琶，朱唇微翹，裊裊婷婷地走到上臺中央，躬身施禮。

我聽見一陣噓聲，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人眼睛睜得好大，有人大張嘴巴驚訝，李锜則是呆呆地望著我，慢慢站起來，伸出他的大手鼓掌，他的身后也響起了稀里嘩啦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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