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壽閣

今日不設早朝，趙禎只著了件常服，長發分成兩股隨意地攏至腦后，以一根玳瑁長簪固定。

伏在案頭，趙禎一手支著下頜，一手握著一支狼毫，遲遲下不了筆。御案上頭的卷宗堆得山高，面前由右相王欽若等人呈上的奏折似乎頗為棘手，讓趙禎秀挺的眉，在額間壓出一汪小溪。

交子才面世不久，兌屆回收數量卻遠遠超過發行數量，可見定有人暗中鑄造偽楮。想來，這事跟些個大京官脫不了干系，卻苦于無從下手。畢竟，狐貍的尾巴，不是那么好揪的！

趙禎揉著太陽穴，眼角瞥見不知何時回來復命的周淮，正垂首侯在殿側。

周淮這才溫吞著上前，稟奏道：“官家，今年秋季的貢茶已同往常一樣，呈了一些送往寶慈殿了?！?

“嗯。”趙禎輕應一聲，隨口問道：“今年是什么茶？”

“是……是杜仲茶！”周淮顯得很為難。

趙禎驀然自案幾上抬起頭，望著欄外的殿柱出神……

“母后請用茶?！庇洃浝锏淖约?，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趙禎仰著頭，將親手煮好的杜仲茶捧到劉娥面前。他想：或許母后也會像對待允讓那般，摸摸他的腦袋，沖他莞爾一笑。

“住口！住口！住口！”那端莊的母后全然不顧形象地大吼大叫，頭一回在人前如此失態。緊接著一甩手——杯盞如離弦之箭，猛地砸在趙禎那小小的錯愕的身軀上！滾燙的茶水濺了滿頭滿臉，灼紅了他白皙的臉龐。

趙禎不躲不讓，澄澈的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受傷和倉惶。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他知道，母后……痛恨他這張臉！

只記得周圍亂作一團，耳畔傳來周淮的聲淚俱下：“舔犢情深??！難道娘娘感覺不到么？”

猛然自回憶里驚醒，趙禎撫上面頰，眸光變得幽暗……

寶慈殿

劉娥點點頭，接過灼華遞來的紫砂茶盞——只見澄黃的茶水面上飄著幾片杜仲葉，像一葉扁舟泛于江面。劉娥托著茶盞的手驀地一顫，連滾燙的茶水濺上了手背都渾然未覺。

“太醫院的大官人們說了?！弊迫A未察覺異樣，在一旁笑著補充：“這玉絲皮滋陰補陽。能強身骨、除腰痛。久服，輕身耐老……”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官家請用茶?！蹦鞘且粡埬贻p嬌美的面孔，巧笑嫣兮，美目盼兮。

美人兒名喚李柔，依偎在男子的懷里，用柔得化不開的嗓音說道：“這玉絲皮啊，是婢妮家鄉的特產！長期服用，輕身耐老?！?

那男子……那男子是她摯愛的三郎呵！那個曾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趙恒！如今就擁著美貌的官婢，分享他們的山盟海誓……

突然，茶杯里的倒影成了李宸妃的臉！

茶盞冷不丁自劉娥手里脫出，“哐！”地一聲，在臺階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太后娘娘！”灼華大驚，慌忙上前檢視，卻被劉娥用力甩開。

“無礙！”劉娥扶著圈椅背，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寒著臉道：“往后，予不想在寶慈殿再看到杜仲茶。明白了么？”

灼華一顫，連連應喏：“明白了！灼華明白！”

劉娥又往椅背上靠了靠，朝下頭擺手：“予有些乏了。無事便都退下罷！”

郭映凰欠身離去。剛才那一幕幕還在眼前，忽然有些同情趙禎。自己的愛情婚姻做不了主，國事政事太后也要參一腳，連私底下的行蹤都不放過。奈何親情比紙薄，可惜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