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凝睇她的視線仿佛在看一只丑陋的怪物：“皇后可知按我朝刑統——濫用私刑，該當何罪？”

“按律，贖銅四斤。”早有準備，郭映凰答得熟稔：“陛下盡管從我月俸里扣便是！”

趙禎腳下一頓，面前的如意形欄架格被擦撞得微微擺晃。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險些忘了知會皇后一則喜訊……”一步一緊逼，趙禎踱至郭映凰身側，墨香似一道網，密密地撒來……

“郭副使將任命平盧軍節度使一職，擇日前往并州上任。”

并州可是夏州和遼國的交界之地啊！現下又逢夏州與回鶻交戰，郭允恭這一去，怕是李氏要肝腸寸斷了……

郭映凰當下有些亂了方寸，失手拽住趙禎的衣袂：“我爹年事已高，唯恐不能擔此重任。還望陛下三思！”

趙禎不著痕跡地將大袖抽離：“節度使位高權重，斷不會辱沒了你郭家。皇后應當與有榮焉才是。”

與有榮焉？郭映凰在心底冷笑，脫口便道：“據聞張才人的世父早年高中進士，卻一直無官品在身。現下他正值壯年。陛下何不將這份殊榮贈予張才人？”

郭映凰鼓足勇氣與趙禎對峙，深刻地感受到此時趙禎散發出的徹骨寒意。其實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如果推測沒錯，張鏡塵便是趙禎不能碰觸的軟肋！

在以為自己即將被凍結的那一瞬，趙禎收回了視線，施施然綻開一抹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郭映凰知道，那是他慍怒的前兆。

“皇后似乎還有一個年輕有為的兄長。傳言郭鳳年臂力過人，可以一當十……”隨手拾起欄架格上的瑪瑙鎮紙，趙禎摩挲著鎮頭的蹲螭，話里有話。

“傳言有誤，難免……有些夸大。”郭映凰咬唇，真恨自個那按耐不住的性子！

緋紅色的絳紗袍妖嬈地擦過她的肩，撞得她搖搖欲墜。耳畔傳來趙禎充滿不屑的譏諷：“別以為有太后護著，朕就拿你無可奈何。”

是了。大行皇帝西去，朝中但凡與太后意志相左的，死的死，流的流。他們郭家非但逃過一劫，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任誰都不會相信，僅是僥幸這么簡單……

來到北宋十三載，頭一回嘗到如此徹底的挫敗感。

前世，她是世人眼里紈绔驕縱的富二代；穿越重生，她又有幸攀得一世龍門。兩世為人，周遭的目光羨慕也好，嫉妒也罷，她從不在乎。因她以為單憑那經歷了近千年歷練的靈魂，便足以在這早作了古的封建王朝內活得風生水起！想來……是她錯了么？

郭映凰搖頭，甩開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抬眼，只見夜色正濃，西半天的枝頭上掛著一輪珍珠似的滿月。這八月十五還未到呢，月兒就迫不及待地圓潤起來了。

不知遠在另一個時空的父母可好？會不會正發了瘋地找尋她？郭府那一群沒良心的，定是不會惦記她了……啊！說到中秋，可不能少了李氏做的團圓餅！皮兒滑香軟、餡兒油酥甜，入口即化……

郭映凰合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任由那月光傾瀉在湖面上，灑下千萬行迷離的淚光。夜幕下的人兒形單影只，瑟瑟悵然。

“何人入夜尚在昌壽閣外徘徊？”一把明朗的男音自前方傳來。嗓音高亢卻不尖銳，還透著些許少年獨有的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