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元殿

微雨輕云已入梅，石榴萱草一時開。立夏方至，天就跟著入了梅，周遭濕熱難耐，粘膩著一股子的霉味。卻倒是食楊梅的好時令。

丁含玉最喜玉蘭花。整座廣元殿的游廊邊，都植滿了一樹樹的玉蘭，每年初春時，百株玉蘭齊齊盛放，朵朵菲薇，可謂殿中一絕景。如今，過了花期，又遇上黃梅天，謝了的花葉都沒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

丁含玉正讓官婢搖著扇子，才換上的一身衣裳，只坐了這么一會兒，身上又沁出汗珠來。這些時日來的齋戒，使得人又清減了幾分。一身水綠緞面半袖，襯得她好似水蔥一般的人兒。

張鏡塵入殿已有片刻，丁含玉卻蓄意刁難一般，故意不叫人看座。她也不惱，亭亭地立在那兒，整個人豐潤窈窕，雖則身懷六甲，身子卻半點也不顯笨拙。

張鏡塵身后的官婢聞鶯，呈上來一個紅木瓜形盒。里頭盛著剛洗凈的楊梅，用冰鎮著，一顆顆圓潤飽滿，上頭紫紅紫紅的刺毛，艷得可愛。

“這是晨間方快馬加鞭送入宮的楊梅，酸甜可口。”張鏡塵接過瓜形盒，親自送到丁含玉手中：“唐人有言‘五月楊梅已滿林，初疑一顆價千金。’賢妃可千萬要嘗嘗。”

丁含玉瞥了一眼她大腹便便的身子，作勢要去接，半途突然撒了手，一盒圓滾滾的楊梅和著冰，頃刻間撒了一地：“喲！瞧我粗心的……可惜了這么好的楊梅。”

望著滾落到腳邊的楊梅，張鏡塵面上略顯惋惜，旋即淡淡綻開一抹笑來：“不妨。賢妃若是歡喜，回頭我再差人送些來。”

丁含玉不作答，只揚了揚細長的眸子：“聽聞前些日子死了一個官婢，卻鬧得尚婕妤差點丟了封號？”

“此事鏡塵也不過道聽途說……不想北司那班人竟如此狠毒，虧得皇后洞燭其奸，替官家分憂。”張鏡塵垂首，模樣乖順：“倒是官家念舊，到底舍不得重罰婕妤，這才抵了半年俸祿。”

“哼！后宮出了這檔子腌臜事，皇后貴為六宮之主，罪過首當其沖。她還有臉邀功？”丁含玉氣不打一處來。本以為張鏡塵是個狐媚惑主的，不想自個才禁足三月。這郭映凰、尚爾嵐……一個兩個都不是讓人省心的！

張鏡塵似乎聽不明丁含玉話中的慍怒，心誠道：“皇后畢竟是一國之母，如今能與官家琴瑟和鳴，鏡塵心中倍感欣慰。”

丁含玉自然不愿再與她多說，便尋了個由頭，將人攆了出去。

張鏡塵這廂被官婢小心翼翼扶上步輦，她身邊的婢子聞鶯不樂意了：“才人未免太遷就了。明知那賢妃不是個好相與的，緣何還要去受那份氣？”

一手撐著軟墊坐穩，張鏡塵面容恬淡：“賢妃不過氣性了些，并無惡意。現下她禁足多日，我等同為宮中娣姒，怎好不去探望？”

“可才人現下是雙身子的人了。萬一有個好歹……”接下去的話，聞鶯不敢再說。

卻見張鏡塵面色丕變，捂著高高隆起的小腹，冷汗涔涔：“聞鶯！我……我腹痛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