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映凰開了話匣子，又自顧自地往下說：“臣妾私以為曹子建也不若面上那般豁達。他既寫‘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這世上哪有不死之身？千百年之后仍舊是枯骨一具。如此，又何必為了有志不能伸，而郁郁寡歡吶？”

話剛出口，面前的趙禎眸子一暗。郭映凰方覺失言。皇帝既是萬歲，哪有終須一死的說法？覆水難收，心里頓時有些后怕。都怨趙禎今夜有些異樣，害她失了方寸。

趙禎看著她忽而嘆氣，忽而捶胸頓足的模樣。非但不怒，反而逸出一聲輕笑。峻眉修目，立如芝蘭玉樹，笑若朗月入懷，直叫郭映凰一時看癡了……

“朕的皇后果真是個膽大的，放眼整個汴梁宮，怕也只有你敢這般與朕說話了。”趙禎睇著她，帶著幾分好奇：“那些戲弄人的把戲，你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郭映凰心里一個咯噔，快速思索道：“門扉涂上鱔魚血能引來飛鼠，故而謂之‘鬼叫門’；手掌擦上磷粉，火照即燃，謂之‘鬼火’。這些伎倆，是臣妾在昌壽閣那日，無意發現。”

便是打翻茶盞那日了……趙禎莞爾：“尚婕妤向來精明，你倒是將她也糊弄過去了。”

提及尚婕妤，郭映凰的情緒又低落起來，甕聲道：“臣妾也是出于私心，不愿家族被累。又能替菡萏討個公道。不想……錯估圣意，都怨自個自以為是罷了。”

自她身上移開視線，趙禎側首望著空中一輪半月，喃喃道：“皇后以為，如今后宮勢態如何？”

“臣妾雖為六宮之首，到底資歷尚淺。后宮實權仍掌握在太后手中。”郭映凰仔細斟酌了一番，邊想邊答：“丁賢妃的父親官拜左相，背后有外祖父龐太師撐腰，母家勢力又頗大。是現如今后宮獨一份的風光。”

見趙禎不語，郭映凰又順著思路說下去：“那苗昭容雖資歷最深，奈何生性溫吞，母家又無甚勢力；張才人氏族沒落，家族中人丁單薄，入宮資歷也淺；惟有尚婕妤，入宮之后扶搖直上，母家出了一名樞密都承旨，兩名叔父也在朝中為官。”

言及此，郭映凰恍然大悟！都說前朝與后宮息息相關，這劉娥垂簾聽政不說，一手還伸到了皇帝的后宮，安排了丁含玉這么一個難纏的角色在趙禎身邊。世人皆知丁氏一族效力與太后，趙禎又豈能不在后宮培養自個的勢力？

若是因菡萏的事體重罰了尚爾嵐，那放眼六宮，只怕再無人能與丁含玉相抗衡了！

誤會解開的一瞬間，郭映凰心中即羞愧又愉悅。羞愧的是竟將趙禎視作喜新厭舊的薄情之人，還當眾駁了他的龍威。愉悅的……卻是連她自個都理不清的心思。

郭映凰似又想到甚么，連忙奏明心跡：“家父雖曾擁護八王，但對大宋絕無二心。我郭氏一族，世代為官，其忠心天地可鑒。陛下若仍有疑心，臣妾懇請陛下削去家父官職，準其告老還鄉。”

趙禎深深望了她一眼，伸手將她額前的一縷碎發撥開：“映凰才思敏捷，卻在識人心這一點上，稍顯稚嫩了些。”

郭映凰回望著他，只覺得周身輕飄，如墜云霧。趙禎指尖觸碰過的地方好似著了火一般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