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聞言，與裴修對望了一眼淡笑道：“這樣也好，皇宮好久沒有孩子的歡聲笑語，頗為冷清。”

裴修不再多說，只聽站在身旁不遠處的謝容澤忽然道：“九殿下，我們的劍法可都出自同一個師傅，算來這兩年殿下你很少再出手我們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比試比試了，現(xiàn)在趁著時間充裕不如來比一比？”

裴修笑著搖搖頭顯然并不放在心上，不想謝容澤二話不說抽出腰間寶劍直直往裴修方向刺去，揮舞之間還不忘提醒：“我們的師傅平日就教育我們勤加練習不得松懈，不知同幾年前相比九殿下的劍法是不是有所退步？”

裴修一見來者氣勢洶洶不得不抽出自己的細劍迎敵，同時無奈嘆氣道：“三公子倒還是同以前一樣雷厲風行，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感受，裴修確是有所懈怠，還希望三公子劍下留情。”

“再是退步九殿下從小聰慧過人很快就會漸入佳境，不比微臣總是被師傅留下單獨再指導！”說到此處，裴修一個后退轉(zhuǎn)身便使了輕功往一旁飛去，謝容澤輕笑一聲隨即追步過去，只見一抹深藍色身影與一抹灰色身影手持長劍互搏，四周的殘枝皆隨他們的劍氣搖曳，在電光火石的交錯間，原本占了下風的裴修開始了他的反擊，勢若驚鴻，宛若神鶴的身形伴隨著快若疾風的劍招，如夢如幻，逼得謝容澤連連后退，一陣刀劍相擊的鏗鏘之聲不斷傳來惹來眾多人循聲而望，遠處槐花樹下有兩個身影正在相互打斗，二殿下裴英此時正在營外賞著白槐花飄落，不巧裴修和謝容澤一路廝殺過來使他不得不正好可以清楚看到旁邊情形。眼看已經(jīng)分不清是比劍還是來真的，只見謝容澤因之前被連連逼退心中氣到極處時竟將手中的劍向前一送在裴修的頸邊劃過，裴修神色一斂立即偏頭避過了那致命一擊。正欲轉(zhuǎn)身卻見裴英靜靜的佇立在樹下看著他們，心念一轉(zhuǎn)之間只瞧謝容澤不甘心的收回自己的劍，右腳一點樹枝讓自己的力道收緩，裴修心中冷笑面上卻似松了一口氣般站定在裴英身邊。

終于兩人收起劍勢，緩緩穩(wěn)定身形，白色槐花依舊紛飛，謝容澤看了裴修一眼，顯然沒有料到剛剛在最后他的武功竟沒有絲毫長進，甚至比起幾年前還有體力不支的趨勢，可雖是這樣的直覺，但腦海中卻來回回蕩著一些不能理解的地方，總覺得剛才的比試之間他仿佛覺得裴修還有很多保留并未竭盡全力。

但一想到此處，謝容澤心中已經(jīng)將這樣的可能性否定，他雖然比起大哥謝容錦的內(nèi)力和劍術(shù)都差了一大截，但和其他家族的男子相比可是一點都不會差，而且這九殿下平日總是偷懶落課神出鬼沒不知在做什么，就憑這兩點，他有信心自己不會輸給裴修。

裴修慢慢的收起自己的劍，呼吸均勻平穩(wěn)，就連衣服都是出奇的平整仿若剛才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他看著裴英露以一笑：“二哥，擾了你賞花的興致了吧。”

裴英揮揮手并不在意，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里閃動著一千種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畫，漂亮得連槐花都成為了他的襯托，他的眉毛舒展，聲線充滿著柔和的磁性：“九弟和容澤打得那么認真，若是傷著可不太好。”

裴修乖巧的點點頭，謝容澤見他這樣心中反倒來氣，這個裴修的脾性總是這樣陰陽怪氣不溫不火，既沒有好勝心也沒有什么能耐，可即便如此他還總是整日沒事般的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就連皇上對他也是莫名其妙的喜歡。要換作是自己的父親有這樣一個碌碌平庸的兒子，定是要打死了。

裴英看了看眼前二人的神情，又轉(zhuǎn)開視線看向周身落了一地的槐花淡淡道：“九弟，凌四小姐的狀況如何？可有被昨夜的遇刺嚇到？”

“略有一些。”裴修幽幽一嘆：“一個剛回府不過月余的女子就碰上了這樣大的事，再是有膽魄都會被嚇著的，再說……卿兒從小在外長大，好不容易回到了凌氏做回了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想這生命安危還不如過去的安全，無論是誰，總是會產(chǎn)生想法。”

裴英抬起頭望著因適才打斗而變得光禿禿的枝頭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似是在對空氣所說：“這皇宮里誰都想來，孰不知里面的危險也隨處不在，這地方，可真是一把雙刃劍。”

謝容澤眉眼微動，這二殿下的心思怎么一下子這般消沉？雖然聽聞皇后娘娘提起過二殿下性子寡淡喜歡平靜并無奪嫡的心思，可現(xiàn)實是他不但流了皇上的血也流著謝氏人的血，因此就算他沒有這個想法，謝氏也不會讓他在未來僅僅被封王加爵。

想到此處，謝容澤低聲提醒道：“二殿下，每個人生來的命都由不得選擇，我們能做的，從來都是聽天由命。”

裴修無謂的聽著謝容澤的話語，手上有意無意的揉捻著掉在手掌間的白槐花，腦海里浮現(xiàn)出前陣子自己頻繁出入凌府的某個午后，站在門外的彩衣和白靈見是自己來了便作勢要進屋叫醒這間院子正在午睡的女主人，可一想到那面上總是帶著笑意的女子他忽然制止她們不要行動示意要自己偷偷進去，白靈和彩衣互望了一眼，猶豫了半響還是點點頭微側(cè)過身假意當做不知道了。

微微推開門，厚實的木門發(fā)出輕輕的‘吱呀’聲，迅速反手掩上，房間再一次的沉入寂靜。這一間屋子很大，從門口到內(nèi)間足有三間方形房間，可三間房間僅僅是有拱形書架隔開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紗簾、珠簾的隔斷，第一間的正中放著一張黃花梨的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套整齊的德華白瓷茶具，他悄聲上前打開茶罐的蓋子俯身嗅了嗅，是大紅袍……合上蓋子美目一轉(zhuǎn)，西墻上掛著一幅當下最受皇帝青睞的畫師所作的奉歷煙雨圖，圖的兩側(cè)還分別掛著對聯(lián)，字體鏗鏘有力十分豪邁則是出自凌寬的親筆。

有風從隔斷處拂來，裴修淡笑著走過去，第二間房間像是主人的書房，南墻有兩扇浮雕的木窗，其中一扇半開著，窗外梨花掩映，甚有枝頭邁入屋內(nèi)像是要窺探主人的秘密，窗前是一張同是黃花梨的長形書案，案上磊著不少書籍和歷代名人的法帖，正中央的硯臺上墨水未干似乎剛剛還被人磨過，硯下還壓著一張宣紙，紙上草草幾字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落款處的名字還未寫上而那狼毫筆已經(jīng)被擱置在一邊，筆尖的毛峰透亮，卻在宣紙上化開了一朵濃艷的墨花。書案的右上角設(shè)著一個精美小巧的汝窯，細口的瓶頸處插著一支歪脖的白菊花頗有形單影只的滋味。

裴修垂下眼睫嘴角含笑，轉(zhuǎn)身看著身后正倚靠在一張木藤搖椅上沉睡的女子，她的頭發(fā)細軟綿長就像那珍貴的素箔云錦般綢滑，她收起雙腳躲在厚實的錦被之中，一只皓腕攀著搖椅的扶手落在外面，她的手掌纖薄，隱約之間還能看見她的手骨撐起了她透白的肌膚，妙玉良的無名指上帶著一枚細細的翡翠戒，戒指翠綠通透實乃上品，裴修靜靜的在一旁看著她像是著了迷又像是在瞧一個奇怪的東西，伸出手溫柔的撫在那張看起來還有些憔悴的臉上，妙玉良的指尖一動，只是下一秒她便倏地睜眼防御的看著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裴修，她一怔，道：“九殿下……”

裴修看著她的神色變幻，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打擾了卿兒的午睡了，真不好意思。”

妙玉良眼睛一掃，隨后又恢復了安靜的模樣，聲音涼涼的：“九殿下不必那么說，是凌卿沒有管教好身邊的丫頭，她們沒來提醒是九殿下來至，倒是請九殿下原諒。”

裴修面上的笑意更深，眼前的這個小女子在只有他們二人時便是始終這般提防自己，她的性情極冷還斷然拒絕別人的溫暖，這讓他有時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法子治她。

但為了讓她徹底成為自己的棋子，或許……也只有想盡辦法讓她愛上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想到此處，裴修無聲的笑了起來，裴英見他這樣不由奇怪：“九弟是覺得容澤有什么話說的不對？”

裴修搖頭道：“沒有什么不對，我只是忽然想到裴家的先祖本也只是春天插著秧秋天收著麥的耕耘者，只是當時的皇帝殘暴不仁更是因為晚年貪戀美色耗費巨資和人力去建造那玲瓏雨花臺致使民不聊生才引起了最后的暴亂，若是按照謝公子說的生來就是聽天由命的話，那我們先祖是不是就該活活死在那暴君的手里？九弟是認為，出生如何確實不是我們所能選擇，但未來的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而去改變命運。”

謝容澤聽到這話當然是生的一肚子氣，只是面上不好發(fā)作只能硬聲說是，他緊張的看著裴英的反應(yīng)，裴英溫潤如玉不說什么，只忽然提起兩個字：“凌卿？”

謝容澤一聽別過頭往一旁看去，原來不知何時那凌家四小姐已經(jīng)執(zhí)著傘立于他們幾步之外，她美目含笑，一身煙羅紫的外袍將她的膚色稱的如雪般剔透，謝容澤心中一怔，一是被自己竟未發(fā)現(xiàn)她何時來到他們身邊而怔，二是被她的氣韻淡薄如霧所怔。

妙玉良半點昨夜受驚的表情都沒有，反倒一副來賞美景的容色，她緩緩走上前來到裴修的面前對他展顏微笑，隨后她又朝著裴英和謝容澤垂首道：“凌卿見過二殿下、謝三公子。”

裴英雙目注視著她，淡淡道：“凌卿傷口未愈怎么就出來了？不再歇息歇息？”

裴修體貼的拿過傘自己執(zhí)著，妙玉良見此便主動握住裴修的手，眼里含情脈脈似有水霧浮上：“睡了一天好多了……謝謝二殿下關(guān)心。”

“哦……那自是最好的。”裴英語氣謙和：“那方才我們?nèi)酥g的話凌卿也聽見了？你怎么想？”

妙玉良垂睫看著裴修反握住自己的手，淺淺道：“卿兒認為九殿下所說的便是我想說的，若是受不了壓制不堪屈辱的話要么找個地方自己死，要么絕地反擊，身份都是靠自己得來的，可不是靠別人給。就好比我們現(xiàn)在的身份雖然看來安樂高貴，但這不代表我們永遠能安穩(wěn)的坐在這個位置上，虎視眈眈的人從來也不會少，殿下這些做皇子的以及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可不也得時時刻刻護著自己現(xiàn)在所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