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總是來得非常突然，但是不同于夏天的雨，秋時的雨輕如薄紗淡如輕煙，并不會絲毫影響賞花燈的情緒相反還平添了一種獨特的風情，可妙玉良只覺得眼前有些白茫茫的一片并不能很清晰的看清楚前面的路，于是只得讓凌透牽著她順著淮清河畔慢慢地走，妙玉良見此不好意思道：“剛才四姐還說要保護你，現在卻反了。”

凌透并不答，只淡淡道：“也沒什么好看的，四姐，我們回去了。”

妙玉良點點頭，不再說話。

回到樓揚水閣，裴靈溪已經貼心的讓下人準備了柔軟的毛巾，妙玉良接過毛巾將其中一條覆蓋在凌透的腦袋上命令道：“趕緊擦干了，天涼濕著頭發不好。”

凌透扯下毛巾對著白皙的臉和散落在肩上的頭發一頓猛擦，擦完之后一張小臉上微微透著紅很是好看，裴靈溪一時忍不住，感慨道：“之前沒有在意，今日一看發現凌透生的那么俊俏，就連很多女子都不如他呢。”

妙玉良笑道：“是啊，待將他身體養好了，不知以后要禍害多少黃花閨女。”

裴修咧出一個笑：“等這個弟弟以后成了家，你這個做姐姐的也該松口氣了。”

夜雨淅瀝，凌透聽言猛的一驚，他抬頭盯著妙玉良，目光掃過她一絲不茍的鬢發，掃過她的眉毛和眼睛，良久，他再次低下頭，冷聲道：“比起我的，四姐還是先關心自己吧。嫁娶一事離你比較近。”

妙玉良看著遠方天色，沉默了一會，道：“是啊，再不嫁人四姐都要成老姑娘了，這件事不是兒戲，的確該好好和父母商議商議提上日程了。”

裴修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心中也早已打起了算盤，的確，他需要凌氏的支持，相比凌悠而言這個凌卿顯然更適合自己，可同樣的，凌卿遠比凌悠難以駕馭，要是凌卿脫離了自己的掌握，那么這個女人便只會成為絆腳石，不過這顯然對自己是不再畏懼的，相較而言，眼前這個女人的利用價值遠比自己要想的多的多的多。

妙玉良看了一眼裴修，自知他的心思，而此刻她同樣也想著這件事。凌卿已經十七歲了，嫁人一事迫在眉睫實屬正常，曾經紅菱說過可以試試太子，畢竟他有一個疼他的父親，做起任何事來都相對輕松，一旦未來太子成功那么自己就是皇后，到那時，她離復仇必定不遠。

可接觸了幾次下來，妙玉良卻覺得太子未必是最好的選擇，畢竟他那么受寵，即便他的名聲再不好，但只要皇帝發了話，那么誰還敢說不是，就憑這一點，即便太子是個傻子那謝氏的人和靜妃母子就不可能放過他。可裴修不同，他做事極為低調又沒有實權，看著處事隨性沒有野心實際如何不得而知，再者此時局況有變裴修要是真的有那野心那就不得不做調整，如此一來自己同他之間可以來一場雙贏的交易，何樂而不為呢。

一旦交易達成，剩下的問題便只是凌悠和如何消除別人對裴修的警惕性？說到底，這還是歸結在凌氏。

一個想法鉆入腦海，妙玉良不由得笑笑，裴修看在眼里，道：“凌卿，可否單獨與你說會話。”

“九殿下的邀請，凌卿豈能不應？”妙玉良起身踱步至門口，抬手道：“請。”

兩人來到另一間房間，屋內掛著幾幅字畫，其中一幅畫里是一個少女，柳葉眉芙蓉面，長得極為好看。妙玉良細細看著，只覺得這張臉龐似曾相識，可又說不上來。

裴修瞟了一眼，漫不經心道：“聰慧如你，該猜到我找你說話的目的吧。”

妙玉良微微一笑：“還希望九殿下提點一二。”

裴修看著外頭的雨越下越是密集，有一些還打了進來落在了妙玉良的發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水晶珠子，跨步上前關上幾扇窗戶，他輕笑道：“若是裴修有意娶凌小姐為妻，不知凌小姐會做何感想？”

妙玉良抬眼淡淡的：“凌卿與九殿下不過兩面之緣，九殿下為何突然這么說。”

裴修拉過椅子坐在他的身邊，二人間的氛圍帶著詭異的曖昧：“人們都說一見鐘情，以前我不信，但是見到了凌卿，裴修信了。”

妙玉良低頭看著自己被裴修牽住的手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九殿下這是在向我表白？”

裴修靜靜道：“我覺得我們很適合彼此，凌卿不覺得嗎？”

妙玉良心中一跳的望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里微微閃爍：“婚姻大事不容兒戲，九殿下怎么那么篤定凌卿一定會愿意嫁給你呢？”

裴修余光一掃，下一秒他把妙玉良拉進懷中，垂頭附耳在妙玉良的耳邊：“屋頂上有人。”

妙玉良本要掙脫一聽他這么說也只得安分下來，側耳凝神去聽，這才發現屋頂上確有輕微聲，再一想，只覺得裴修洞察力過人，隨時隨地都戒備著周圍，此人果然不簡單。

見懷中的人安分，裴修忽然寵溺的笑道：“都說女孩子一到了這種時候容易嬌羞，卿兒……我們既已到了這個地步你就別再拒絕了，再過些日子我就去凌府提親，如何？”

妙玉良雙手覆上他的肩，道：“自然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越發肉麻，直至屋頂上的人離去，裴修才放開妙玉良，口氣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你認為方才的人是沖著你，還是沖著我？又或者，來者何人。”

妙玉良心在輕嘆這裴修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面上淡淡道：“我們出來一事知道的人不多，要是凌悠打小報告的話，這可就說不準了。但要以我的直覺來說，我認為或許是謝家人。”

“說說看為何？”裴修饒有興致的問道。

妙玉良再次推開窗，水閣下依舊一副熱鬧的場景：“謝氏幾乎代替了皇帝掌握了整個奉歷的命運，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這樣背景雄厚的家庭，你難道會認為他們會同其他家族一樣不把你和太子當回事么？只怕四個皇子平日的一舉一動早在他們掌控之內，而我，忽然亂了他們的陣腳罷了。”

裴修一手托著下巴笑眼盈盈道：“那我豈不是要娶一個麻煩精回家？”

妙玉良發出一聲低笑：“謝氏現在在宮里的地位無可動搖，謝老丞相連續輔佐了兩任皇帝已然是當朝的第二把交椅，兒子謝俊良年輕時更因大破西北聯軍斬首三十余萬，俘西倉名將龔德喜和北尤大將范宏并接連奪城七座，后一年又因一舉滅了徐涼而被封為大司馬。這等戰績的功臣自然跺個腳皇帝都要為自己捏把汗生怕惹了不開心。況且謝氏才杰輩出，據說孫輩的嫡子謝容錦年紀輕輕也被封為車騎大將軍，再加上一個謝皇后和一個二殿下……這謝氏接下去的目標九殿下會沒有察覺么？”

“扶持二哥成為皇上，這樣一來，這個天下便名正言順落在了謝氏的手里。”

“不錯。”妙玉良正色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一旦九殿下到凌府提完親，二殿下也會很快會做出行動，容氏扎根不穩他們自然不會選，廣氏支持七皇子自是也不可能，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凌氏。凌氏嫡女凌蔓早已嫁人，凌悠便是他們的目標，很明顯，凌悠喜歡你所以必然心心念念想嫁給你，九殿下再怎么低調依舊不會消除謝氏對你的顧慮，假如你們在一起的話，遲早你都會礙著他們，這樣一來，如何讓凌悠嫁給二殿下就是他們所要考慮的事。本來一切都或許打點完畢，不想我這個四小姐忽然出現，而且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我或許和他們想的不同，那一日我與謝容澤發生沖突后，他的二哥謝容簡已經對我起了防備之心。理所當然的，監視我的事也臨時被安排上了他們的日程。今夜九殿下與我出行一事，我想待剛才那人回去報告之后，很快就會有謝氏的人上門拜訪凌府了。所謂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這一下，這場戲有的好看了。”

裴修看著妙玉良的眼睛：“你懷疑謝氏也會派人上凌府提親？”

妙玉良笑著對他說：“不，在這之前，他們必定會先衡量我與凌悠之間的價值。而且他們貪婪至極，選擇了更有價值的人嫁給二殿下不夠，還會將另一個剩下的人硬塞給九殿下，兩場婚姻才能滿足他們饑腸轆轆的肚子。”

裴修看著窗外淅瀝的夜雨，鼻尖冷哼一聲：“他們胃口那么大也不怕撐壞肚子。如今你深得凌府人的喜愛，這樣顯而易見的答案大家一看便知了。那按照你的話，他們豈不是要提你的親？”

“恰恰相反。”妙玉良挑起好看的美貌，眼睛里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殺氣：“我剛回府一切還不能確定，但唯一能確定的是凌悠已經恨透了我，她的性子極易被摸準，謝氏一定會盯著這一塊收她為妃，愛極生恨，她對你我的厭惡遲早會成為她倒戈謝氏的原因，一旦倒戈，她甚至會不惜一切毀了你我。那時候，凌氏自然成為了她付出的代價，凌氏一旦消失，他謝氏還需要怕什么？凌悠沒有了后臺也就變得毫無用處，不出多時，凌悠是死是活，誰也都不會知曉。一個九殿下，一個凌氏，這樣一箭雙雕的方法是多誘人。”

話畢，裴修和妙玉良彼此凝望著對方心意不謀而合，是啊，如果他們動的是凌卿，那么最多毀滅的僅僅是裴修一個，而動了凌悠，以她的性子來說為了報復凌卿就算毀了凌氏又如何，在她心中，也會認為凌氏早已偏心于凌卿。一旦目的達成，他謝氏哪還會有什么顧忌？

再一次看著妙玉良裴修心中不免稍許傾佩，她一個從不參與政治的女子，何以擁有這樣滴水不漏的思考能力。不得不承認，她甚至比一些朝臣更為有用，若是自己擁有了她，一定如虎添翼。

“若真是這樣，接下去你打算怎么辦？”裴修問她。

妙玉良轉著自己的翡翠戒，眼底一派沉寂：“釜底抽薪。從謝容澤開始。”

裴修露出玩味的神色：“你一個女子打算與整個謝氏為敵？”

妙玉良站起身走到窗邊伸手去感觸這細細的雨絲，微微抬頭便可以看見遠處樓上的點點燈光好像天上的繁星一樣美麗，她喃喃：“九殿下若要坐上那把椅子，不也是要與謝氏為敵？”

古樸幽雅的荷花燈已經作為壓軸在淮清河里燃起來了，粉色花瓣的琉璃罩子里，蠟燭的光在寒風中顯得更為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