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妙玉良起床洗漱，她喚來彩衣為她理發，彩衣心中驚訝妙玉良的執著，回到凌府后她日日這個時間點起床去凌老夫人的靜菊園陪她喝早茶陪聊天，一點都沒有厭煩的情緒,這樣的性子真是不像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

當然這樣想的不止彩衣，凌老夫人和凌寬夫婦亦如此，不過是個不足十七歲的孩子，按道理怎么會長時間靜得下來陪伴在老人身邊，以往凌蔓未嫁前已經十分孝順，雖說也是日日前去找凌老夫人，但是待在那的時間從來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可是凌卿……竟可以一坐就坐一整天毫無抱怨。

見凌卿同往常一般按時來到自己院子請安，凌老夫人也不由得心中暗暗稱贊不已，她忙不迭的喚了身旁的洪媽媽去做早點，妙玉良笑著搖手：“祖母，卿兒不餓?！?

凌老夫人喜形于色，連連驚嘆：“卿兒這般，真是祖母的福氣。”

妙玉良微笑，手里已經連貫至極的為凌老夫人泡好了一壺熱茶：“祖母哪的話，這都是孫女該做的。祖母……來喝喝這云南普洱，比起鐵觀音的凝神，卿兒認為普洱更加適合您?！?

凌老夫人的嘴角陡然揚起一個弧度，本來有些渾濁的眼里也似乎明了一些，妙玉良溫和的看著她，若是時光倒流，這凌老夫人的美貌定然也是極為美貌的，只可惜丈夫離世的早，獨留她一人孤單的安寢在一張寬大的床榻上，那一種空落感，不知她又哭了多少回。

“祖母看盡人生百態，已經寵辱不驚。普洱亦如是，它的包容性很強，冷飲熱飲均可，冷飲則甘甜，熱飲則醇厚。可陳年的普洱茶必須用沸水才能調出骨子里的陳味，就像與長者交流，要有相稱的定性和熱情，才能相談甚歡?！泵钣窳紡阶远似鹨槐?，聞了聞：“喝普洱暖胃、發汗，它的成分對于老人來說也有降低血脂的功效，另外卿兒發現祖母您食甜，正好普洱茶可以消除食物的油膩感?！?

凌老夫人一怔，她食甜的這個愛好因為年輕一次暈眩后太醫就告誡過，所以之后她就幾乎不碰了因此很少有人知道，這一點連其他五個孫輩都未必知曉。這些年太醫每次慣例來把脈，都說她身體很硬朗所以才又偷偷沾了甜，不想這個隱秘的喜好竟然會被只回府半月的孫女知曉。

想到這里，凌老夫人不敢置信的問道：“卿兒怎么會發現？”

妙玉良笑了笑，道：“祖母，其實這件事是六弟告訴卿兒的?！?

“怎么可能！”凌老夫人一聽六弟二字，臉上的笑容瞬間涼了一半：“卿兒莫要騙了祖母，那個小子哪有這樣的心思?！?

妙玉良手里捧著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幽幽道：“卿兒知道祖母想說您從未厚待過他，甚至在很多地方還特意苛待六弟?？墒沁@事確實是在卿兒回家第二日的早晨告訴卿兒的，祖母可還記得六弟那一日還吼了一句？”

“當然。”凌老夫人眼神冰冷，不以為然道：“當眾失態顯然是他沒有規矩?！?

妙玉良將茶盞滿，美目瀲滟：“那一日早上卿兒和六弟聊天的時候他便同我說那一桌早點上七八樣糕點里五六樣都是甜的，一大早也不怕甜死個人。當時卿兒就罵他說這可是祖母您特意吩咐人去做的，你自己不愛吃也就罷了還嫌東嫌西。接著六弟便直指道祖母您這些日子吃的越發甜膩，您這么吩咐人做那么多甜食很大原因其實是因為自己喜歡，而后我很生氣，就同他道祖母要吃什么就該給吃什么，不然傳出去凌府可不得被戴上不孝的帽子？再然后，就是祖母說聽到的，六弟吼了一聲，其實……我們都誤會他了。六弟只是關心祖母的身體，不想因為一時的放縱和所謂的孝順而真的害了您，若真是有個一二，那我們這么做就是愚孝了呀?！?

聽言凌老夫人緊皺的眉頭一點點松開，眼神里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疚：“這么說，祖母和你父母都冤枉他了……”她似是沉浸在回憶里去：“其實對于凌透，祖母確有很多對不住他的地方，甚至對于你三姨娘，祖母也做的不到位。只怪……只怪她長得太像一個人，曾經因為那個女人，你祖父差些就要與我和離，祖母氣極之下不惜找人將她除之，雖然她自此消失，但是在我心中留下了永遠的心結。沒想到過去那么多年，你父親愛上了相貌如此相似的女子，祖母……是祖母做的不好啊，委屈了那個孩子，更沒想到，他竟然不曾怨過祖母還這樣觀察細微?！?

妙玉良喝了一口茶，面上帶著和熙的笑容：“祖母，家和萬事興。誰都可以看不起他們，但您是三姨娘的婆婆，六弟的親祖母，若是您都不關心他們，不喜歡他們，那么誰還會正眼看他們呢？六弟因為自身身體的緣故已經很自卑了，他還從小失去父親的呵護祖母的喜愛，這在他幼小的心靈上該烙上多殘忍的印記呢？祖母……六弟始終是父親的兒子，凌氏的子孫啊，您可知在迎孫女的夜宴上，其他府邸的子女對六弟的態度是何等的輕蔑，孫女實在是看不過眼，祖母，您說呢?！?

凌老夫人的臉上終于稍許變得柔和，妙玉良的內心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因為今早的這一出戲是她昨晚臨時想的，既然現在凌透與她站在一線上，那么讓他被凌老夫人承認也是必經之路，不然他連凌府都混不開，更不用說出凌府的門了。

“卿兒……”凌老夫人也喝了一口茶，柔聲道：“今早從這普洱開始，你就想著怎么說了吧?！?

妙玉良心底知道瞞不過凌老夫人，只無辜的眨眨眼道：“什么事都瞞不過祖母的火眼晶晶，但是在甜食上的那一點，確實是六弟的發現，卿兒并沒有歪曲事實?！?

凌老夫人不氣，反倒更加喜歡上了這個孫女：“卿兒說的對，家和萬事興，要是祖母都不喜歡他們了，那娘倆未來的日子只怕越發的不好過。過去祖母因為一己之私已經虧欠了他們太多年，你三姨娘病倒之后更是不予理睬，實在可憐，只是之前祖母礙于面子始終沒跨出那一步?！?

妙玉良早已料想會如此，只是不想會如此順利。她笑著，面上佯裝驚喜萬分，接過彩衣手中的糕點碟道：“祖母！這是客享來的綠茶酥，里面的綠豆本就適合您，加上帶著幽幽茶香，口感十分酥軟甜糯，令人滿口流香。絕非其他酒樓的綠茶酥可比?！?

凌老夫人笑著拿了一塊嘗了一口，妙玉良期待似的看著她，凌老夫人嘆了一聲搖搖頭，妙玉良心中一緊，趕緊自己也嘗了一口，不奇怪啊？“祖母？不對您口味嘛？”

凌老夫人這才藏不住笑意：“倒不是。這綠茶酥還真是酥啊，卿兒可是覺得祖母老的只能吃那么酥軟的東西啊？這丫頭……”

妙玉良假意跺腳，一臉的不樂意：“祖母您捉弄卿兒！往后卿兒就不買了！”

凌老夫人一愣，笑的越發燦爛：“好了好了，卿兒不生祖母的氣！洪媽媽！把我抽屜里的鐲子拿來！”

洪媽媽一時沒緩過神茫然道：“莫不是太后賞賜的？”

凌老夫人點點頭，轉頭對妙玉良道：“昨日悠兒發了糊涂，竟把你的那支華勝弄壞了，祖母這里有一個鐲子是太后年輕時賞賜給祖母的，那鐲子春帶彩，上面飄著俏綠色很是好看?？上ё婺改昙o大了，不大適合那顏色的鐲子了。為了補償和表示祖母喜歡卿兒的心意，祖母決定將它送給你?！?

妙玉良面色微微一變，拒絕道：“祖母，這卿兒可受不起。那是祖母您的東西，您好好收著?！?

“誒！～”凌老夫人固執的接過洪媽媽手上的鐲子強行戴在妙玉良的手上：“卿兒若是摘下，祖母可要生氣了！”

妙玉良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鐲子又看了看凌老夫人，這才低聲道：“謝謝祖母。卿兒一定好好珍藏。”

秋風襲過，涼意頓起，妙玉良又重沏了一盞熱茶，陪著凌老夫人嘮了一個時辰的話，她靜靜地看著茶桌上擺放的一株鳶尾花，一朵朵紫色的花瓣在裊繞的茶霧中慢慢舒展身姿，妙玉良嗅著淡淡的茶香，輕抿，熱流驅散了絲絲涼意，思緒卻隨著這凌老夫人的言談而變得平靜。

凌老夫人翻來覆去滿意的看著戴在妙玉良手上的鐲子，輕聲嘆氣道：“祖母看著這個鐲子想起了好多年輕時候的事，那時候太后還是貴妃，而祖母還只是凌氏嫡女。唉……一切都那樣快……如今看到卿兒你帶著這個鐲子，就會回想起以前的自己。秋天……是不是因為秋天來了？人們不都說么，秋天是一個令人傷感思念的季節，以前年輕的時候祖母不信，現在年紀大了，倒是信了?！?

“祖母……”妙玉良琥珀色的眸子閃爍著令人不忍的情緒：“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秋天在卿兒看來只是有點冷淡而已，看著樹上稀稀拉拉的葉子，總是讓人覺得不如春天的百花齊放春意盎然來的舒心，不過，落葉歸根周而復始，這才是生命啊不是嗎？”

凌老夫人露出茫然的神情，感慨道：“卿兒，你實在與其他同齡的孩子太不一樣了，說的話里帶著本不屬于你的滄桑和惆悵。”

“卿兒讓祖母擔心了。”妙玉良垂睫：“不瞞祖母說，小時候卿兒在茶莊的時候遇到過……妙氏的子女們，四個男孩容貌英俊兩個女孩也很可愛天真，卿兒甚至還同他們在茶莊一起玩耍過，只可惜不想竟發生了這樣的事，那一日似乎也是發生在這個秋天?！?

凌老夫人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良久，她嘆息了一聲：“這里面的事，誰解釋的清呢。原來卿兒還有這樣的一段故事，對你而言是不是打擊很大？”

“前幾日還是活蹦亂跳的人兒，下一秒卻是一具冰冷的尸體，這樣的感覺……怎么能令人不心痛。”妙玉良的眼睛變得深不見底，心底像是裂開一樣微微抽著疼：“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但是每次回想，卿兒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難過?！?

凌老夫人神色憂慮，她看著妙玉良的神色心中涌起不忍，洪媽媽見此立即道：“過幾日就是一年一度的露月花燈節，四小姐你呆在府上那么久，不如趁著花燈節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