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宿舍樓，我發現宿管換了阿姨，原來我已經離開很久了，有一種面目全非的悵然。宿舍樓里有人出來，是那個開學第一天與我爭執的女生。她看到我，表情睥睨卻歡喜。帶著一種驕傲的不屑，她挽著同伴，有說有笑地朝食堂走去。經過我的時候，笑得很大聲，我退學的消息，想必她們已經知道。

我落得這樣的下場，在她們口中肯定有各種版本的原因。但是對我來說，她們怎么說，都已經和我沒有關系。我將要離開這里，徹底離開。于是我也笑笑，并不介懷。

我已經大半年沒有在學校出現，下落不明。對她們而言，我的存在是不重要的，在或不在，都一樣。

我沒有可以告別的人，當我要離開這個待了兩年的地方。我發現自己，除了文森特，竟沒有誰可以告別。在這所學校，沒有朋友，沒有美好的回憶。

“走吧。”李響在我身后說。

是該走了，我不再留戀，這里也的確沒有什么可以讓我懷念。也許不用很多年之后，我將不記得這里，我不會忘了文森特，但我不會記得自己曾經到過這里。就是這樣。

于是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和李響離開。

我開始到李響的雜志社工作。

雜志社在市區，距離公寓有點距離。早上李響開車帶我一起去上班，下了班再和我一起回來。我們仍舊住在一起，一人一個房間。我們這樣出雙入對，在外人看來，就像一對夫妻。但事實上，我們只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各自有著各自的自由。

雜志社很大，李響是主編，獨自擁有一間寬敞的辦公室。讓我意外的是，他竟在他的辦公室里隔出一個小間，作為我的辦公地點。

說是美工策劃，但我的工作其實就是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可以呆在辦公室里一個下午，什么事都不用做。翻看雜志，或者上網。

李響給我準備了全套的水彩顏料，給我在小辦公室里支起一架畫板。對著大大的陽臺，他說，莫言，你可以畫畫。

我知道，他是想辦法讓我快樂。我覺得自己像是被他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這從雜志社的其他人眼神里可以讀出來。他們的眼神，帶著心知肚明的曖昧。但是沒有誰說出來，他們是李響的下屬，總不想丟了飯碗。

李響經常在周末的時候帶我去看畫展，他總能第一時間得到各種類型的畫展消息，大到全球的巡展，小到街頭巷尾的擺攤。他總有辦法，我也樂得這樣被他安排。

生活這樣也不錯，平靜而秩序井然。我幾乎很少想起江和，雖然整天和畫打交道，但是很少想起他。畫畫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不必和他產生聯系，盡管畫畫的最初，是江和。

在雜志社，我也幫李響參考雜志的封面和插圖設計，給他一些美術方面的建議。工作上，他總是六親不認，有他自己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