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厭食讓李響非常擔心，對食物失去了最原始的欲望。李響買很多菜，照著食譜親自下廚，給我做飯。他的手藝很好，做的才比得上那些飯店餐廳，色香俱全。我沒有胃口，但是總是勉強自己吃一些，吃完又立即將跑進衛(wèi)生間。將自己一個人鎖在里面，把吃的東西全部吐掉。

吐得昏天黑地，攤在地上沒有一點力氣。身體對食物仿佛產(chǎn)生排斥，不能容忍一點點食物的進入。每次要把胃液都吐出來，才算干凈。

我不敢照鏡子。那段時間，瘦得不可思議。鏡子里面的自己，是一具陌生的身體。殘破不堪，并且?guī)еB(tài)。

李響沒有辦法，只好帶我去看醫(yī)生。

在醫(yī)院里，我被從一個儀器室?guī)У搅硪粋€儀器室。我茫然地跟著李響，接受他的安排。對于醫(yī)院，有太多痛苦的回憶。消毒水的味道，像毒蛇一樣往鼻子里鉆，又從鼻腔一直往下，游到心里，無情地嚙噬。

我忍著，做完全身檢查。李響堅持做全身檢查，他總是那么周全。

結(jié)果出來，重性抑郁障礙。我的情緒經(jīng)過儀器的測量，被量化和定義。叫做重性抑郁障礙，是一種精神疾病。醫(yī)生建議住院，接受藥物和心理治療。他拿著檢查報告，給李響分析我的病情。

李響在一旁皺著眉，一聲不吭。

空氣里很安靜，只有墻壁上的掛鐘不緊不慢地走針，泰然自若。

“我不要住院。”我打破沉默。

“我們要聽醫(yī)生的，莫言。”李響說。

“厭食只是癥狀之一，患者如果長期處于極其抑郁的情感狀態(tài)中，會對以前感到有趣的活動失去興趣。而且會引起失眠，容易疲勞，頭痛以及腸胃問題等等。嚴重的話，會導致生存障礙，有消極的念頭……”我的痛苦被眼前的醫(yī)生科學地分析，他甚至對我一無所知，不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么，遭遇過什么。一想到，要在這樣的陌生人面前解剖自己以及過去，就難以忍受。

外面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砸到玻璃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我望著玻璃上氤氳起來的水汽，突然想起來綠蘿還在窗臺上，早上出來的時候忘了把窗戶關上，它該淋壞了。想著我便起身，拎起外套就要回去。

“你要做什么？”李響正和醫(yī)生說話，抬起頭問我。

“回去。”我不理會他，拉開門往外走。

他跟出來，一把扯過我的手，“你怎么這么任性呢，你剛才沒聽見醫(yī)生說什么？生病了就要治療。”

“我沒有病，我不要住院。”我推開他。

“莫言……”他拉住我，我們在過道里拉扯，有人從病房里探出頭來朝我們張望。

我掙脫開，一心要往外逃。我受夠了醫(yī)院。

“莫言，你別鬧了好不好……”李響追上來抓住我的手臂，試圖將我拉回去。他用他的方式關懷我，并且以為是正確的，最好的。

“放手！”我轉(zhuǎn)過身，沖著他大吼，“你是誰，你以為你是誰！”

他表情一滯，手上一松。我推開他，沖出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