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在清窯多待，盡管心里有不舍。文森特與學校里的另外一個老師同住一間簡陋的宿舍，沒有地方接待我。

我看到他的住處，不禁一陣心酸。他曾是美術學院的高材生，后來成為名校的美術教授，如今卻住在這樣的地方。他宏偉的美術理想，雖然他說沒有關系，但是我知道，其實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重要。

“老家的房子很早就賣掉了，我現在是到處漂泊，四海為家，多像遠古時代的游俠。”文森特咧開嘴笑著，逗我開心。

我想要落淚。

文森特送我到長途汽車站。

嘈雜擁擠的汽車站，離別相聚隨處可見。文森特陪我坐在候車室等車。記憶里那是我見過的最臟亂的車站，有當地的村民鋪了報紙在水泥地上睡覺，趕路的旅客將巨大的油皮包堆在地上，一堆一堆地高聲叫喊著打牌。有神情呆滯的中年婦女背上背著孩子，用一大塊硬紙板扇風。流著鼻涕的臟小孩在人群里打鬧，跑來跑去。

我埋下頭，各式各樣的人在眼前晃來晃去，像是移動的森林。頭暈，我拿手摁著太陽穴。

文森特將水遞給我，“喬，還好么？”

我喝了水，拿出包里的清涼油涂到太陽穴上。“沒事，大概有點中暑。”悶熱的候車室，讓我胸口發悶。

“喬，即便生活與你想象和希望的相差甚遠，你也要勇敢地面對它。不要因為它的殘缺和不美，就放棄走下去。”

“你知道，我是這樣擔心你。你一直是單純的孩子。”文森特說，帶著憐惜。我知道，他一直是疼惜我的。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文森特，我知道。在這蒼涼世間，能與你相識是何等的幸運。我心里仍舊存著希望，所以會一直走下去。我要走到盡頭，一探究竟。對于江和的感情，讓我必須繼續下去。不管結局是什么，我沒有選擇，只能一往無前。”

“喬，我始終不能說服你，但是我擔心這樣危險的感情最終會傷透你。”

“文森特，不必再勸我。這是我選擇的道路，咬著牙也只能繼續走下去。我的世界，便是愛著江和，我只能這樣活著。倘若有一天連這份感情我都無法堅持，那我將不知道自己是否活著。”我說。

文森特嘆氣，輕微的聲音被周遭的喧鬧淹沒。很快消散在渾濁的空氣里，無跡可尋。

汽車站的喇叭響起，我該走了。我站起身，向文森特道別。

文森特站起來，將包遞給我。

“答應我，喬，無論如何要給自己留個余地。”文森特大聲說。他的臉上，有擔憂的神情。

我背起包，“文森特，你多保重，我放假再來看你。”

說完我突然記起當初離開S城，蘭姨送我到車站，我也是這樣對她說。世事無常，一轉眼就物是人非。我突然就害怕，這一次的道別，是否還會有下一次期會。想到這里，我放下包，走上前緊緊抱住文森特。

他沉默地輕拍我的背，我知道，他了解。

再沒有比這更深刻的安慰。

我放開文森特，轉身走進擁擠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