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拾玖 鸞影愁開麝月奩 倦秀佳人幽夢長 3
- 如果月光不曾淺唱
- 婧婉377513353
- 4420字
- 2012-06-23 19:31:58
“軒垣侯結黨營私、紊亂朝政,著革去王爵尊榮,貶為庶人。即日囚禁宗室禁府,非詔不得探視,聽候發落。”
“汐淑儀、顏淑儀因與軒垣侯交往甚密、念在往日舊情,著廢去封號、降為選侍,打入冷宮。”
兩道旨意一下,朝中不免議論紛紛。軒城又接連誅其黨羽,亦是駕輕嫻熟。白沐修此番帶兵來支援,亦是功不可沒。軒城無力封賞,只挑了些奇珍異寶來送他。并寫了道手諭,讓他回宮時交給我父皇。他亦留了白沐修歇息在宮中,日日宴請歡歌。
晚宴過后,他帶著些醉意來到我宮中,我的胭脂未退,一大塊紅色涂在眼角,像是一道觸目驚心的胎記,面容也不復往日的華澤。他有些驚,“你的臉究竟怎么了?”
“或許是那些胭脂刺激了皮膚,不礙事的。”內心怠倦,只看他能如何對我,若是……不免暗暗下決心。
“那明日我宣太醫好好給你看看可好,還有番外進來的草藥,都賞與你吧。”他走近我,目光灼灼,用手輕輕撫著我的臉,“如此美貌的臉,莫要……”
“軒城。”我狠狠的撥開了他的手,內心突然涼了,“日后若是我將每日這樣,你將如何?”我故作憂傷地嘆了口氣,“臣妾知道,臣妾的臉似是不會再好了。”
“此次能夠除此大患,多虧了你。”他淺淺看著我,卻不回答我問他的問題。心中的酸楚蔓延到鼻尖,他又道:“你究竟還是牽掛我的,是不是?”
我不堪他一問,迅速轉過身去。他把我一把摟過,喃喃的說:“嵐兒,一切塵埃落定了不是嗎?嵐兒,無論你今后成什么樣子,孤都定會對你不離不棄。一切的一切都是孤的錯,嵐兒莫要與我置氣了。”
內心的柔軟波折復被驚動,這么多的事一路經歷顛沛而來,我的情懷已非從前。可他望我的幾分真心,竟使我惶然而欲落淚。他待我,再涼薄,也是有一分真心情意的吧。一如我,縱使再恨再埋怨他,回轉身來,終究心里還是有牽掛和不舍的。
我心中暖暖一蕩,如斯情致,當日在宮中亦如是。他的神情,并未因時光易去而改變分毫。他眸中情深盎然,語氣寵溺而摯意.我鼻中微酸,眼中便有些脹脹的,伸手不自覺延上他的腰,頭緊緊抵在他胸口,心中五味陳雜,酸甜交錯如云涌動。
他輕輕吻上我的額頭,憐惜低嘆,“嵐兒。”他的懷抱依稀還是溫暖的,他折了旁邊盛開的并蒂蓮別在我的鬢間,“孤與嵐兒要如此花并蒂,共生共發。”
淚水劃過,沖散了臉上涂著的粉脂,他望我滿面皆是春色笑影,愈發顯得神姿高徹,“原來孤被騙了,好個調皮的嵐兒。”
我“嗤嗤”一笑,抹了抹眼睛,溫柔睇他一眼,半是笑半是嗔:“多虧王真情實意,否則臣妾……”側首滟滟宛然一笑,“罷了罷了,王通過考驗就是了。”
“那孤還真是險。”他眼神一動,狡黠目光閃爍,一把將我打橫抱起,他含了四分認真,三分笑意,兩分真切,一分恍惚,只牢牢迫視著我的眼眸。精工繡作的云錦鋪在床上,光滑柔暖。他的情濃于眉山目水處相映,當真是動了心意。
次日醒來,軒城在我身后為我溫柔的挽著髻。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他的點點柔情在這鏡中,無不讓人陣陣淪陷。他的手法笨拙,我卻不忍拂逆他興致勃勃的神情。待他滿頭大汗的弄過之后,我對著銅鏡中一瞧,不免笑了幾分。取了桃花胭脂再掃上一層,紅暈似曉霞將散。他對著鏡子看了看,皺緊眉頭:“不好不好,嵐兒還是讓宮人弄吧,孤實在不行。”說著,便要用手將我的發髻弄亂。
我忙伸手止住他,用那嵌南朱鎏金的檀梳在髻后挽了挽,拿起一支金累絲翠玉蟾步搖插入髻中,點點珠光耀眼,流蘇娓娓搖晃,我銜了笑,婉聲道:“這可是好了?王日后無論為臣妾怎樣打扮,只要心意還在,臣妾都不準王毀掉。”
他唇角的笑容明亮如焰,屋里一片寂靜。窗外有風吹過,花朵落地,發出輕微的“撲嗒”“撲嗒”的聲響。我心里驀然驚了幾分,探試的說著:“王心里是否還怪罪靜汐她們兩人?她們也是被人無心利用。”
“孤知道。”他嘆了口氣,“你可知孤這樣責罰她們可是對她們最輕的降責了,且不說我瞞了所有人靜顏對我下藥一事,單是后宮嬪妃與王侯將相私通這一罪,都足以讓她們斃命。孤……一是念在你的顏面上,二來,孤也是為她們感到惋惜,若是軒垣不謀反,或許孤會準了她們出宮。”
“軒城……”我聽他一說,不免心中漸暖。原來他是如此重情重義,對旁人尚且如此,又怎能不真心待我?回首間,往事如煙,到底還是原諒了他了,我將那朱釵輕輕放下,仰頭看他:“那王準許臣妾多去看看她們好嗎?她們都是可憐之人。”
“好。”軒城牽著我的手,把我扶起。“你去看看她們,若有吃穿不適,照顧她們些。孤也要去了,晚上再來陪你。”
“嗯。”我含笑,目送他走出房門。
霽薇攙我朝冷宮走去,淺金的陽光自繁密的枝椏間輕瀉如水,在光滑的鵝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支離破碎。坐在鳳鸞上走了很久,也不曾感到與冷宮近了幾分。旁側的宮人臉上已掛了細密的汗水,不時拿手帕去擦。再往前越走越是荒涼,竟像是到了久無人煙之處。漸漸看清楚是一處宮殿的模樣,極大,卻是滿目瘡痍,像是久無人居住了,宮瓦殘破,雕欄畫棟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和凌亂密集的蛛網,看不清上面曾經繪著的描金圖案。
心里不免心疼了幾分,這樣破敗不堪,叫她們姐妹二人如何住的了的?鑾駕緩緩放下,我命她們在此等候,便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
推開門,有數不清的細小灰塵迎面撲來,在淺金的日光下張牙舞爪地飛舞。陽光在這里都是停滯的,破舊的屋檐下滴答著殘留的雨水,空氣中有淡淡的卻揮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濕的霉味。那些如花容顏的女子便在這里孤獨終老,垂死一生了。有多少人渴望再貪戀這陽光,重返后宮,卻只是徒然。內心猛地一震,不,我絕不能讓靜汐靜顏一輩子禁在這。
“王后姐姐。”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我隨聲望去,只見靜顏衣身緊皺,面容疲憊的站在遠處。她忽轉了身掩面而泣,“姐姐來看我們做什么?徒增傷心。”
我忙快步走過去,她那樣美麗而年輕的容顏卻也飽含憔悴了,我握住她的手,心疼的說道:“你姐姐呢?怎么弄得如此狼狽?”
“王后姐姐怎知這冷宮之苦不是旁人能受得了的?”她說著,又頓了頓,凄聲說著:“可是內心之苦卻是要比這身體所忍受的更痛上了幾分。”說著,便攜我朝一間窄小陰濕的房屋走去。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意緘心事,獨語斜難。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靜汐凄怨的歌聲從房屋里傳來,不由得拉住她,站在門外。輕輕道:“這首《釵頭鳳》……”不覺長嘆一口氣。
“妹妹……”我推門而進,淚眼迷蒙。她抬頭望我,不覺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瘦成這樣,仿佛一朵秋風里在枝頭寒顫的花,形銷骨立。卻也是憔悴,皮膚顯出隱隱的青玉色,半透明的輕青的玉,只是沒有了玉的潤潔光澤,倒像是蒙了一層塵灰似的。下巴越發的尖了,顯得過去一雙神采嫵然的清水妙目似燃盡了火的余灰,失了靈動之氣。“姐姐來了。”她說話,聲音顫顫無力,不禁又咳了幾聲。
“都沒有服侍的人么?”我忙蹲下為她倒了杯水,水清清無味,我遞在她嘴邊,她淡淡的喝了一口,便推開了。
“我與姐姐一進了冷宮,便是再無出頭之日了,再次終老一生,又有誰能跟來受苦呢?”靜顏說著,不禁氣了幾分。
“你……”靜汐小聲喊著,指著靜顏,又轉向門。黯然無光的眸睜得溜圓。靜顏會意,便站起,臉色亦是無比的哀痛。她看向我:“王后姐姐好生照顧姐姐,妹妹……先出去了。”
“靜顏。”我喊了一喊,她只搖搖頭,便退下了。我將手蓋在她瘦骨嶙峋的手指上,“你還是不肯原諒她嗎?”
她含淚搖了搖頭,我輕言道:“我會與軒城繼續求情的,你們定不會一輩子囚于這冷宮內。”
“不要。”她低聲說著:“王此番對我們這樣做,已是莫大的恩賜了。靜汐不能讓王再犯難……”她的嘴唇發白沒有血色,她緊緊咬著:“軒垣可還好嗎?被王賜死了么?”
“還沒。”我忍住心中的痛,懇切勸道:“你究竟還要埋怨你妹妹多久呢?她是無心的,她……如你一樣愛著軒垣不是嗎?只不過你比她多了幾分警醒。”我斜斜的看了一眼她腰上掛著的玉佩,靜靜地說:“比起她,你終究是幸福的,軒垣卻是心系與你。而她,苦心做了這么多,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靜汐知曉,姐姐怎知當靜汐故作嚴肅時內心又是如何的痛呢?這偌大的冷宮只有我們姐妹二人了,可我們姐妹卻要如此……”她說著,不禁抽噎了幾聲。
“好了好了,不提這些傷心事了。”我拍著她的背,為她輕輕擦拭臉上的淚水,“你歇一歇吧,我去看看你妹妹。”
靜顏一直立在屋外,呆呆的看著那青翠的樹。她緩緩念著:“去年的這個時節,我正與姐姐為要進宮做準備,為要遠離自己所愛的人,自己的親人而哀痛。”
風有些大,似有薄薄塵埃吹到眼里迷了眼睛,眼淚酸酸流下。她繼續說著,像自言自語一般。“我從未愛過其他男子,來之前我以為我離不開那個哥哥,那是愛,可是不是。那只是一種不舍,更近似于親情。到了這,我以為我會愛上自己的夫君,因為我畢竟是他的妻子。”她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卻愛上了他的弟弟,那個要謀反的弟弟。”
“原來愛情是這個樣子的啊,他讓你朝思暮想卻又讓你撕心裂肺。姐姐……”她轉過頭看看我,悲哀的笑了笑,“我將我的身子,都給了他呢,可他還是不愛我。”
“你說什么?”心一驚,不禁把她的身子轉過來,看著她的眼睛,“你……”
“那一刻,我真的以為我痛得要死掉了。”她的眼睛在這頹圮的城墻里泛著些悲涼的意味,“縱使那么多的酒麻痹了我的神經,可我還是痛,感覺整個人似是被人活活的拉扯開了一樣,鉆心的疼。可我一睜眼,他那樣溫柔的眸子只望著我一個人啊,心便又暖了。”
“靜顏……你怎么可以這樣傻?”風愈大,玉渦色的長衣裙裾無聲的飛起,衣裳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不由得舉起寬大的袖子掩了掩。
她臉上稍帶倦色,雙眸卻依舊燦燦如星,似兩丸黑水銀,顧盼間寶光流轉不定。她又說著:“那一刻起,我便固執的只想讓這份柔情屬于我一個人。突然知道了那份酸酸的滋味,我不喜歡那雙澄澈的眼睛看向旁人,即便是我姐姐。”她朝我笑了笑,“王后姐姐,你說我怎么這么傻呢?愛情,原來是這樣迷惑人的啊。從那一刻起,我便認為,我今生今世都要與他在一起,而他讓我做什么,我都依。”
“靜顏……”我看著面前的女孩,狠狠的說著:“軒垣從一開始便是想要利用你們姐妹來幫他謀得王權,如此歹毒之人,你還要愛他不成?”
“姐姐知道這愛一個人的滋味的,這是身不由己的。姐姐也埋怨過王的負心薄情不是么?可是卻還是愛他。”她從袖口取出半塊翠玉,在陽光下照了照,“若是軒垣此刻能夠平安無事,靜顏死了也是甘愿的。”
“你怎能說如此傻話?”我呵斥著她,她的眼神迷蒙。“罷了,你與你姐姐好好相處著,我一得空便來看望你們姐妹倆。今日我已讓霽薇給你們置辦些了衣裳與脂粉,又讓宮人把你們住的地方都修正了一下,莫要徒增傷心了。”
“這冷宮與姐姐宮中相隔遙遠,姐姐不必如此勞苦。”她安靜的看向我,卻不似那個往日活潑爛漫的靜顏,“況且再美的花開,也許應了時節。妹妹已然不是那應時節的人了,也不會再有人來駐足欣賞,百花齊放,只盼姐姐能長承恩寵,獨占鰲頭。”
幾句話意蘊頗深,卻不似是從她口中說出的。我怔怔的望了望她,何時,她早已不是那個每天牽著我的衣襟要吃的的靜顏了?她說完便轉了身,庭院中寂寂無人,我只身站在一棵垂地楊柳后,不覺癡癡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