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移到她宮中，一路躲避著那些在宮中巡查的守衛。只進了宮門，她把我一把推進內室，只關了門便大口大口的喘氣。她的臉驚嚇的蒼白如紙，燦燦雙眸也黯然失色。我忙換了一身宮人的服飾，鏡中眉目如畫，卻于眉宇之間蹙了太多的愁思。

靜汐拿了一盒紅粉輕輕地擦在我的眼角，“委屈姐姐了。”層層脂粉撲面，再看鏡中的自己，已然與從前判若兩人。我側了側臉，果然丑了許多。不免內心掠過幾絲感嘆，如若自己本沒有那花容月貌，是不是根本也不會擁有那樣絢爛的愛情了？

“姐姐，姐姐。”急促的敲門聲在門外驟然響起，我慌亂站起，忙躲到東閣暖角的屏風后。只見靜顏走了進來，到靜汐身邊坐下。切切的問著：“姐姐還在生妹妹的氣么？”

靜汐望了望窗外，舉杯品了一口茶道：“我現在只念著如何能把王救回來。”

“姐姐……”靜顏臉上滿是難過，她低聲說著：“我看到王后姐姐了，她回來了。”

“是么？”靜汐略微的皺了皺眉。

“姐姐似是沒有那樣驚奇啊，是見過了嗎？”靜顏說著，不禁四下張望了一下。

靜汐把杯重重的放在桌上，“你認為我現在還有顏面再去見王后么？我現在只盼不得……”她指著靜顏，手指顫抖著，“只盼不得……我早死了干凈。”

“姐姐……”靜顏的眼淚涌出眼眶，忙跪下拉著靜汐的衣襟，“妹妹知道錯了，姐姐莫要再這樣折磨妹妹了，都是妹妹的錯，妹妹一定想法子補過。”

“你要怎樣補呢？”靜汐抬眼望她，不禁嘆了口氣。“那我要你想辦法把王救出來，然后……”她頓了頓，微微閉上眼。“殺了軒垣。”

“姐姐……”靜顏嗚咽著，一下子跌倒在地，“姐姐知道么？妹妹今生做的最錯的事便是愛上了軒垣，受他指使做出如此不容饒恕的事情。可是妹妹……”她咬了咬牙，“妹妹這最錯的事情，妹妹卻無法改正了。姐姐……你懂愛一個人的滋味，你知道，這無法舍棄。”

“我勸過你，離他遠一些，莫要為他搭上你的感情。你們……”靜汐哀怨的搖了搖頭，眼中也漸漸浮上水汽，“他是王的弟弟，本就是你不可能擁有的，況且他的野心我早就……”靜汐一急，不免臉色通紅，大聲咳嗽起來。

“姐姐，姐姐。”靜顏忙給她端水，滿是擔憂。靜汐接過水，呷了一口便看她說道：“如此你叫我如何面對王與王后，如何面對爹娘？”

“都是妹妹的錯，妹妹愿一人承擔，與姐姐無關。”

“承擔？你拿什么來承擔？如今王被囚著，而這亂臣賊子若是篡位做了王，天下的百姓是否要苦不堪言？靜顏啊靜顏，你怎么能這么糊涂？你擔的可是天下人的罪名，你如何能彌補？”

“那……靜顏也做不到殺了軒垣，縱使他是一個萬惡不赦的人，靜顏也下不了手。”靜顏的眼眶通紅，小聲說著。

“好。”靜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似笑非笑道：“你若可以安心如此茍活下去……罷了。”她轉過身，聲音卻帶了幾分悲戚：你去吧，我從此再沒你這個妹妹，我們拓跋家也再沒你這個女兒。”

“姐姐……”靜顏痛聲哭著，靜汐仍不動聲色，淚水無聲的順著臉頰滑過。“姐姐好生照顧好自己，莫要因妹妹而費了神。”她跪下磕了幾個頭，“妹妹告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看著泛著些凄楚，踉蹌的每一步，讓人不免倍感心疼。

門吱呀的一聲響，將靜顏的身影從此隔絕。我輕輕地走出，用帕子拭了拭靜汐臉上的淚水，“總有一天她會想明白的，如今我們錯都錯在愛錯了人不是嗎？可是這怎么又是我們能避免的呢？”

“姐姐……”靜汐伏在我懷中，再也忍不住壓抑的淚水，大哭起來。陪著靜汐躺在榻上，冰冷的床榻只陰著自己的后脊一陣陣的涼意，靜汐臉上還掛有淺淺淚痕，一時間我們都不再說話。案前微微跳動的燭火似是晃動著鬼魅的笑臉，只余月華疏朗，花枝搖曳。

次日一早，靜汐便好好地替我描眉擦脂，又換上了一套宮人的制衣，她將一食盒塞在我手中，“可千萬要謹慎才是。”便領著我朝鳳華宮走去。

“娘娘。”守在鳳華宮的幾名侍衛見到靜汐拜了拜，料想著軒垣必是囑咐了他們，我便拉了拉靜汐的衣袂，看她一眼。“這是我為他準備的飯菜，你們開門讓我的宮女送去。”靜汐說著。

“這……”那侍衛有些為難，“侯爺說過除了他親自指定的人為他送飯，其余人不得靠近，娘娘請回吧。”

“我也不可以嗎？”靜汐的眼色嚴厲的幾分，冷冷說道。

“娘娘……娘娘莫要為難卑職了，卑職也是奉命辦事。”

“你……”靜汐指著他，卻氣的喘了起來，連聲咳嗽。我在旁忙輕輕撫著她的背，那侍衛一看便也急了，“娘娘，微臣去給您請太醫。”說罷，便要離去。

“你……”她指著門，目光灼灼望著侍衛。侍衛無奈，只斜了一眼我道：“快些吧。”便領我走向東閣。我一路忐忑，手中握著食盒卻只能故作沉穩。“慢著。”走到門口，突然被侍衛攔了回去，我仰起頭，“這是汐主子讓奴婢送給王的。”

“我知道。”他掃了一眼食盒，“打開。”他說道。

我只得哆哆嗦嗦打開，他一層一層看過后，才說道：“進去吧。”

我走進東閣，只見軒城靜靜的坐在我的琴案上，愣愣出神。他不抬頭看我，說道：“若還是他送來的，便拿回去吧。”聲音氣軟如絲，早已疲憊無力，卻也硬撐著幾分剛強。

“這是汐主子派奴婢給王送來的。”我端著食盒放到他的面前，驀然看他，發絲有些凌亂，幾分心疼早已浮上心頭。我忙轉過身擦拭淚水，“王好生吃些吧，傷了身子可不好了。”

“你……”他看了看我，把那份激動與吃驚咽了回去，撥了一下琴弦，“你家汐主子倒是還念著本王。”

我望了望門外，沉穩說道：“汐主子念在往日與王的情分上便想著為王送些飯菜，那點心是王平時最愛吃的，汐主子特地命人做的，王一定要多吃些。”

“替我謝謝你們主子。”軒城冷冷道，動了動食盒，“可有酒嗎？”

“有。”我上前幾步，把食盒一層層的端起列在一旁，從最末端拿出一壺酒，“這是王素日最愛的梨花白，也是汐主子想著給王備著的。”

他“嗯”了一聲，抿了一口酒，拿起銀筷在玉碗上輕輕敲擊著，緩緩唱到：

“山迢迢，照軒窗明月光。路隱隱，羅衫切切風露涼。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煩憂。人生斯世如清塵，天上人間感夙因。”

“挑淚燭，牽愁照恨動離情。隔疏窗，美酒伴我詠黃昏。光陰荏苒須當錯，風雨陰晴任變遷。連宵默默復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

我聽著，抬眼望他，一雙明眸清澈的似是要滴出水來。我不忍再看，只轉了身小聲說著：“王好生照顧自己，不可傷了自己的身子。”便也輕輕和道：“萬縷千絲總不改，任他誰聚誰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儂復登青云。”說罷，便拿起食盒，快步推開門走出去。

靜汐還在門外，那些侍衛早早的搬了把貴妃椅給她坐，圍在她身邊扇風奉茶，生怕她有一絲不快，卻早已忘了我這邊。我走出屋，略略點了點頭，走上前扶她起身，她便在我的攙扶下回了宮。

“你都告知他了？”走到宮里，她慌忙問道。

“嗯，特地的提了幾句，紙條在裝著點心的那層食盒中的暗格里，愿他能看到，現在唯一我們做的只有等我父皇的援兵了。”我說著，不免嘆了口氣。

只呆呆坐著等了幾日，靜顏再也沒有來這看過靜汐。一連幾日，卻只有伴著傷心與擔憂，人不免日漸憔悴。秋眉鎖眼，夏風卻一日一日見涼了。滿池荷花，我卻再也沒出宮看那曾經美麗到魂牽夢縈的滿池荷花。

月意漸濃，忽聞得門外幾聲布谷響，靜汐疑惑的望了我一眼，只見從朱窗的縫隙中塞進一個竹管，我忙打開了看去。只見白沐修飄灑的字跡揮越至上，“丑時攻城。”

我眉間的愁容逐漸舒展，靜汐見了也不免浮上幾絲舒心的笑容，“可是熬到頭了。”言語至此，卻也一轉了沉默，她低聲說：“只希望王不要太過懲罰靜顏才好。”

“你放心，我定會再為她說幾句好話的，如今只盼著……”我握住了靜汐冰冷的手，“只盼她能在這一刻醒悟過來。”

更鼓的聲音急促催人，手心里不免流出細密的汗水。只聞得宮外忽的火光四起，人聲攢動。四處陷入惶亂，刀光之下，只聽宮人奔走躲避而急促的腳步聲，我與靜汐坐在椅子上相對一望，心更如這更鼓般，心神不寧。

靜顏忽的拉開了門，“姐姐……姐姐……”她喊著跑進來，“有兵……”她看到我坐在那，驀地楞了，“王后娘娘？”

我意識到自己的容顏還被那脂粉遮掩著，忙點了點頭。靜顏忙撲到我懷里，哭著說：“王后姐姐，靜顏……靜顏不是有意的啊，請姐姐原諒。”我剛要安慰她，只聽門外沉重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別出聲。”我忙喝住她，拉著她躲到了內室。

“靜汐……”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扣門聲，軒垣清華的面容映在眼前，他推開門走進來，靜汐仍在那坐著，只懶懶的望了他一眼。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軒垣試探著問著。

“侯爺不去看看妹妹嗎？外面這樣慌亂，她應是害怕了。”靜汐不看他，只擺弄著手中的絲絡。

“是降我的兵馬呢。”軒垣冷笑了一聲，“我終是失敗了。”

“侯爺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成功的，這王位，本就不屬于侯爺，侯爺何必強求？”靜汐的聲音有些嘶啞，“從你密謀進宮的那一刻起，靜汐只暗自想著，只盼侯爺何時能收了手才好。”她嘆了口氣，“可是侯爺……并沒有悔改的意味，于是靜汐只能希望王能平安無事，也算是為侯爺求了幾分福。”

“是我做錯了嗎？”軒垣的笑容逐漸浮現幾絲絕望，“那是我自小的恥辱在心里扎了根啊，我只是為我母妃出了這口氣啊。”

“你怎知你母親的死就一定是前王后造成的呢？你覺得一個得不到自己愛人的愛的女人，守在那空蕩的宮中如冷宮一般，那種寂寞如何輕易的捱過去呢？”

“夠了！”軒垣疾聲吼道，眼神突然攜了幾抹柔情。“靜汐，我只問你一句。”他不由得走近了幾分，目光在整間屋子里徘徊，“若是我日后沒有做下這么多，你是否愿意跟我出宮，浪跡天涯海角？”

靜顏的眼中亦有淚花閃爍，伏在我懷中微微顫抖著。我忙緊按住她的手，心疼的拭了拭她臉上留下的淚水，抵住她的嘴。靜汐掃了一眼這邊，神色有幾分緩和，皺了皺眉說：“靜汐早已是王的妻子了，應是……侯爺的王嫂的。”她閉了閉眼，眉間也蓄了幾分難過：“靜汐不能，王爺……死了這條心吧。”

“好，好。”軒垣凄楚的苦笑著，撫掌轉身走到門前，“靜汐，你知道嗎？或許是你堅定了我謀反的決心。”靜汐驚訝的抬頭望他：“我想得到你，靜汐，可你竟是我王兄的妻子。靜汐，我再做這些終是徒勞了，只是可憐了靜顏，我對不起她。如若有來生……請告知靜顏，我定不負她。”說著，便推開門，轉身離去。

靜顏的身子隨著門關上的那一刻，忽的癱軟了下來。她望著靜汐，亦不再做聲。而靜汐也已然怔怔坐在那，看著合上的門，眼淚簌簌滑落。

心中酸澀難忍，不知是為了靜汐還是靜顏。只是感嘆她們姐妹二人的命運，造化弄人。有風冷冷的透過薄紗穿堂而過，卻再也無法卷起那殘留的陣陣余香。

“嵐兒……”門外忽然的低啞聲喚醒了我的思緒，我忙走到門邊。“沐修，我在這。”轉頭望了她們一眼，其玉慘花容卻不是我可以形容的。門被緩緩推開，白沐修越身而進，“你還好？”他看著我的臉，不禁吃了一驚。

“嗯。”我點點頭，沒有做任何解釋。“軒城在我的鳳華宮，你快趕去把他救出來吧。兵馬……可還抵得過？”

“在城外不想遇到了另一批兵馬，說是……”他思索了片刻，“胡將軍。我們的兵馬足足可以抵擋軒垣的守衛了。你的臉……”他的眸中掠過幾絲擔憂與恐慌。

我不禁心寒了幾分，難道他更在意的是我的容貌嗎？那么軒城呢？比起美貌，愛情顯得是那樣的卑微。心中忽的靈光乍現，只冷聲道：“無礙，你快去救他，派人拿下軒垣，他應……在這附近。”

“好。”白沐修只淺淺看我一眼，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