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戰又起，炮聲震天，長沙城火海怒濤，濃煙滾滾。這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第三次中日長沙大會戰殘酷爆發。

戰場上硝煙彌漫，天昏地暗，中國軍隊的青天白日旗在狂風中飄揚前進，英勇的國軍將士們一群群殉國，一群群接過旗幟踏著侵略者的尸體繼續奮勇向前殺敵。血戰中，鋪天蓋地的日本飛機對長沙城實行地毯式的狂轟濫炸，許多支前的市民倒在血泊之中。血戰中，美國飛虎隊的機群張著鯊魚嘴驅煙穿云，連連吞噬日本戰機，地面中國軍隊的高炮陣地萬炮齊發，日本飛機被連連擊落，日本空軍慘敗，完全喪失了空中優勢。在中日的三次長沙大會戰中，國軍共消滅日軍四萬余人。有詩為證：

紅梅白雪映旌旗，動地饒歌祝歲厘。

瀛海爭傳新戰績，神州重整舊威儀。

韜尊磁鐵深深吸，陣號天爐咄咄奇。

八萬蝦夷歿過半，三湘三捷吼雄獅。

（注：該詩為中國抗日英雄、長沙大會戰中的中國軍隊第十九集團軍總司令羅卓英將軍所作，發表于戰火中的1942年1月的《抗戰報》）

三次長沙大會戰中，中國軍隊雖重創日軍，然國軍的損失也是巨大的，有五萬多優秀的中華兒女臥血沙場。戰后的長沙城面目全非，瓦礫殘墻處處，余火猶燃，濃煙未散。士兵及市民滿懷悲憤的心情背運烈士的遺體，一群一群的傷兵互相扶攜過市。

陳宅僅不能劇烈行動的繼業一人在家里來回焦急地走動之外，其余都上了前線。少刻陳義丁滿身黑塵而歸，身染血污的巧姑扶著喘氣不停的姚氏緊隨其后，均顯得疲勞不堪。

巧姑：“爹，娘你們歇會吧，我去換件衣服。”隨即秀英、盼兒、牛崽先后歸來，也是個個狼狽不堪。牛崽一進屋便往地上一坐，繼而一躺。

巧姑：“他爹，你怎么啦？”

牛崽：“我怎么啦，我能怎么啦，你說，他娘的日本小兒能把他牛爺爺怎么啦！沒事，我沒事，我是什么人，真的沒事，就是太累了。我這兩條腿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的了，好象不是長在我身上一樣了，叫它跑它跑不快，叫它走它摔了我好幾跤，現在一回到家里，它站都不愿站了，我只得躺下。”

姚氏：“東昌和丫丫怎么還沒有回來？”

秀英：“娘你放心吧，他們也沒事，我看見他們兩個了，他們說現在還不能回來，要去趕出今天的報紙，出號外，是登今天的大勝利的。”

引弟奔入，渾身是血，但未負傷。她直奔大茶壺處，一連咕咚咕咚地喝了三大碗茶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奶奶，我們又勝利了，剛才我看見戰地快報了，這一戰，消滅了一萬多日本鬼子，比前兩次都多！”

巧姑：“看你一身那么多的血，差點把我嚇死了。”

引弟：“娘，我一直在戰地醫院幫忙，傷員太多，醫院的人忙不過來，好多年輕人都去幫忙了，我們什么事情都做，該背的就背，該抬的就抬，該抱的就抱，誰還顧得上什么血不血的，只要能救傷員，只要能使他們減少一點痛苦，要我們做什么都行。”

姚氏：“我也在戰地醫院幫忙洗血紗布啊，怎么沒有看見你？”

引弟：“那么多人，大家又那么忙，奶奶怎么能看見我嘛。”

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全家一起趕向門外。只見車停處，幾個士兵抬著一付擔架向門口走來，眾人驚愕不已，不祥之兆頃蓋眾臉。一士兵跑向秀英，行軍禮：“報告夫人！李旅長負傷了。”

秀英魂飛魄散地撲向擔架：“有為！有為！你怎么啦！”有為頭上及胸部均纏滿繃帶，微笑著望著秀英：“放心吧，秀英，沒事，我還活著。”

姚氏大哭。眾人忙上前相助，將有為抬進了家門。

秀英房中，有為躺在床上，幾個滿臉黑污、滿身血跡的士兵在床邊站立，姚氏、秀英坐在床邊哭泣。

姚氏：“怎么不在醫院治傷啊？”

一士兵：“報告太夫人，旅長負傷后就住在醫院里，后來看見入院的傷員越來越多，旅長就堅持要把床位讓給戰士，說他有家在長沙，到家里養傷就行了，連師長也勸不住，只好命令我們護送旅長回來。”

秀英：“是的，回家養傷是還好些。謝謝你們了，你們也太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那士兵：“是！夫人。我們將留下一個人在團長身邊，有什么情況好立即和醫院聯系。”

秀英：“不用了，都回去吧，你們也太累了，回去好好歇息歇息。這里要是有什么事要與醫院聯系，我們家人多，會及時和醫院聯系上的。回去告訴師長，就說我謝謝他。”

眾士兵向秀英敬禮：“是！夫人，那我們就走了。”

“姐夫！姐夫！”東昌、若妍焦急地喊著奔入。

若妍：“姐夫！你怎么啦？”

有為：“丫丫你不要著急，我沒什么大事，頭上被炸彈的彈片擊傷了，胸部中了一槍，好在擊中的是右邊，沒有傷到心臟。”

姚氏：“這是觀音菩薩顯靈，在保佑你啊。”

東昌：“子彈取出來了沒有？”

有為：“已經夾出來了，傷口也都處理好了，過幾天就會恢復的，你們都不要著急。”

秀英：“東昌丫丫，你們怎么也跑回來了，不是要搶著出報紙的號外嗎？”

若妍：“號外編完了，已經簽發付印了，我是在采訪一位受傷的戰士那里知道姐夫受傷的情況的。那位戰士說旅長親自帶領他們往前沖，殺死了許多日本鬼子，結果旅長倒下了，他也受了傷。我問他是哪個旅的，旅長姓什么，他說他們是獨立旅的，旅長姓李，我一聽就嚇了一大跳，趕緊往醫院跑，是醫院的傷兵說李旅長回家養傷了，我才叫上東昌跑回來的。姐夫，你真的不要緊嗎？”

有為：“真的不要緊。東昌丫丫，你們的《抗敵報》辦得不錯，戰時的消息發得非常及時，鼓舞了士氣，穩定了民心，是一份很好的報紙。聽說有兩位到陣前采訪的記者也犧牲了。”

東昌：“是的，他們犧牲了，犧牲時手里還緊緊地握著照相機，照相機里面全是我軍戰士英勇殺敵的第一時間圖象，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些照片發在今天的號外上，以紀念兩位英雄同事，報紙一出，民眾反響特別強烈。”

“報告！”室外傳來一女音。

有為：“快請進來。”

一女軍醫背著醫療箱匆匆走進房間：“旅座，師座命令我來再檢查一下你的傷情，并送些藥過來。”

秀英：“快請坐，請坐。”

女軍醫：“這位就是旅座夫人吧，夫人你好，我不坐了，先看看旅座的傷口。”她細心地給有為做檢查：“要換一下紗布，夫人，幫一下忙。”

若妍：“我來，醫生你說吧，我做些什么？”女軍醫和若妍小心地將有為扶靠在床上，將血污的紗布拆去，換了藥后用新紗布將胸部重新纏好。

秀英：“醫生，要緊嗎？”

女軍醫：“放心吧夫人，旅座雖然被敵人的子彈擊穿了胸部，但沒有傷到要害部位。在醫院的時候已經為旅座輸過血了，再好好休息幾天，吃點藥就會好起來的。”

姚氏：“謝天謝地，謝謝觀音菩薩。”

女軍醫：“旅座，我走了，現在醫院人手少，我得立即趕回去。”

有為：“你快去吧，現在正是你們最忙的時候。”

女軍醫：“是！”

秀英：“謝謝你了，醫生。”軍醫敬禮后風風火火地走出門去。

“報告！”又傳來一男音。

有為：“進來。”

兩戰士臉色凝重，分別手捧一頂軍帽和一染紅鮮血的軍衣來到房間，在向有為敬禮時神色悲憤。兩戰士：“報告旅長！六團尖兵營馬營長壯烈殉國！”

有為大驚失色：“什么！馬營長，馬義！”

兩戰士：“是馬義營長！”

眾皆驚呆，姚氏失聲大哭：“哎呀！這可怎么辦呀，馬義呀馬義，為什么是馬義呀！這天殺的日本鬼子呀，天殺的日本鬼子呀……”

室內哭聲一片，秀英哭著從兩戰士手中接過馬義的衣帽。有為大喊一聲“馬義！”，一拳打向自己頭部，痛苦倍增，倒了下去，眾人更添驚慌。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堂屋中氣氛低沉，悲情彌漫，沒有一點聲息。一方桌上燭淚靜流，悲香滿屋繚繞。香燭間，端正地擺放著馬義帶血的軍衣和軍帽，兩邊各立正站著兩位戰士，臂上均戴有黑套。陳義丁全家不分老少也一律黑套在臂，跪于方桌之下方，三叩頭之后，滿屋吞泣之聲陣陣。

陳義丁：“馬義兄弟，你一路走好，你的親人，我們全家給你送行了。”

姚氏：“馬義呀馬義，你對我們家有大恩大德，我們還沒來得及報答你你就這樣走了，大嬸的心里難受啊，痛啊……”大哭。

牛崽哭得特別傷心，也特別真誠，他邊哭邊說：“馬義！我們倆兄弟一場，你小子不地道，連跟哥們招呼一聲也沒有就這么走了。你小子今天給我好好聽著，我牛崽平時說話顛三倒四，今天不！，你走吧，你小子等著，我牛崽一言九鼎，我要是不用一百個日本小兒的血來祭你，你小子就在天上天天罵我牛崽不是個東西！”說完小孩一樣地嚎哭起來，感情真切。

引弟跪在最后面，此刻，她輕輕悄悄地慢慢站起，滿臉痛淚，幾乎成了一個淚人。她雙手捧著一只醬油瓶，一步一步走到桌前，默默地將瓶子放在馬義的衣帽前面：“馬義叔叔，你沒有撞著小引弟，小引弟沒有摔著，醬油瓶沒有摔破，在這里，你看見了嗎？小引弟不要你賠醬油瓶了，就送給你吧馬義叔叔，馬……馬義叔……”忍不住大哭起來。她終身都不會忘記，是在買醬油的時候，與這位偉大的叔叔的一次邂逅而改變了她的一生，她的心在滴血。

秀英：“馬義兄弟，你走吧。我趙秀英今生今世能遇上你這么一個好兄弟是我的福氣，失去你是此生此世最大的痛苦。你走吧，我的心里永遠裝著你這位好兄弟。你死得值，你是為我們死的，是為所有還活著的人死的，大家都不會忘記你，這里我們全家向你磕頭道別了。”

全家人再次向馬義的衣帽三磕頭。

若妍突然站起，走向桌前，含著眼淚昂首而頌：

三犯長沙三碰壁，外攻內守全無敵。四面楚歌路堵塞，千峰鏑，心寒膽顫又落魄。

垂頭泣淚水滔滔，軍旗獵獵映山坳。滿地頭顱將士血，換取了，湘江水碧麓山嬌。

隨著她的頌詠聲，眾人慢慢地、悲憤地站了起來。若妍：“這是長沙守軍、中國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部參謀長趙子立將軍昨天寫給《抗敵報》的一首《漁家傲》，標題是《長沙三捷》。馬義哥，雖然我只見過你一面，但你在上海冒著槍林彈雨救回東昌的情景一直生動地刻畫在我的心里，永生不忘。從剛才這首詞里，我們都看到了敵人垂頭落魄的失敗結果。馬義哥你‘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你放心，你的血不會白流，偉大的中國軍民還會粉碎他們的第四次、第五次的進攻，我們一定要用日本侵略者的尸骨來大祭英雄的長沙城，和為保衛長沙城而英勇獻身的馬義哥和所有英雄們！”

“馬義！”從里面房間傳出來有為的喊聲。眾人聞聲立即向里房走去。里房，有為急欲起身，盼兒撲向父親：“爹！爹！你不能起來，不能起來的！”

有為：“我想向馬義告別一下，盼兒，扶爹起來。”

一戰士：“報告旅長！你不必起來了，剛才我們四個已經代表旅長、代表六團和我們全營幸存的戰友向營長告別了。”

有為：“好，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