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未顯，天依舊如墨重灑般，覆蓋了院中的景致。早起的丫鬟們推開屋門，朦朧的燈火向遠處行走，伴隨著幾聲驚喜嬌呼，出了這個沉寂的院落。

天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阿丑才醒轉，拖沓著并不起身，被子里溫溫暖暖，總叫她不舍得離去。但聯想到墨嫣兒最近的脾性，她終是挪動身子，橫了橫心，毅然掀開了被褥。一股寒氣頓時席卷全身，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又把被子扯了回去。

待梳洗妥當，阿丑剛打開屋門，視線就被白茫茫的一片填滿，灰藍的空中亦有雪花裝點，緩緩往下飄落。

下雪了。

阿丑頓露笑顏，走前幾步，捧起一堆積雪，冰涼的感覺從手心迅速散開。深吸口氣，吐出胸中晦物，她伸的懶腰，大步跨出，步履踩上層雪，發出咯吱咯吱的歡快聲響。

書房中生起了火爐，熏的屋里頭暖烘烘的。阿丑脫下棉布鞋，將襪子放在爐邊烘烤。這下雪是好玩，但玩雪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不，她的兩只小腳已被凍麻了。

白鏡裔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但見屋里的人兒光著兩只腳丫子，蹲在木椅之上，手中拿了襪褥，許是離火近了，小臉被暈上了紅色。

阿丑見是他，有些尷尬，她現在的姿勢實在是不好見人，真有些猥瑣的感覺。

“呵呵，少爺早啊，鞋濕了，烤火，呵呵...”她一邊笑著一邊放下腳，安穩的坐回椅上，將雙腳往爐子后面藏了藏，手中依舊拽著兩只襪子。

“無事。”

白鏡裔微微點頭，不在意阿丑的無禮之舉，在書案前坐下，拿了本書靜靜讀來。

他真是個安靜溫和的人，阿丑心中想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居然就這么倚著椅背睡著了。

白鏡裔起身，搖頭淺笑，拾起掉落在地的襪褥，為她覆上了狐裘披風，便在她身邊坐下。

她的睡容恬靜怡然，伴隨著均勻的呼吸，細長濃密的睫毛微微抖動，仿佛下一刻便要睜開雙眼。

他喜歡看她的雙眼，那樣靈動，充滿生機。

“阿丑...”

白鏡裔輕輕喚她，那雙黑瞳顯現，迷迷蒙蒙的望著他。

“隨我出去賞雪。”

阿丑清醒了，摸著微干的襪子，心中有些不愿意，但見他難得的好興致，還是點頭應了允。

匆匆穿戴整齊，她為他系上披風，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白少爺自婚宴以來，從未出過東院，今日不知怎的，他的氣色極佳，興致也極高。雪白的披風隨風而動，竟顯了幾分健碩之態。平日里總是蒼白的臉上，現而也拂上了極淡的一抹粉紅。

該不是給凍得吧！

“少爺，你冷不冷？”

白鏡裔放緩了腳步，待阿丑與他并肩而行，才開口答道：“不冷。”

“少爺這是要往哪兒去？若是受了寒氣，可就不好了。”

他的臉上劃過一絲蒼涼，只一瞬，卻恰巧入了阿丑的眼簾。

“隨意走走便回，莫要擔心。”

她也不好再說什么，自己剛剛那句話，顯然是觸了他的傷口。唉！世間總有許多無奈之事。也許等孩子生下來，他就能痊愈了。只是，可憐了那孩子。

隨意走著，阿丑發現二人已行至府院后門。小廝見是少爺，忙作揖問安。白鏡裔擺了擺手，便要跨步朝門外走去。

“少爺，您這是要去哪？”那小廝不敢上前阻攔，只問他去處，好向上頭稟報。

“不必驚動老爺，日落之時，我便回府。”

“是，少爺。”

阿丑跟在他身后，一并往外走，小廝瞧了她一眼，目送他二人出屋。

道里清冷，這白少爺，到底要去哪？

“少爺，你累不累？”

白鏡裔聞聲回頭望她，微微搖頭，“阿丑，你可見過海？望海？”

“望海？”這個，好像聽阿彌提過，“望海離京城很遠的。少爺想看海？”

“越過弓勾，才可見得那片海域。”

阿丑手握下巴，未經考慮就脫口而出，“弓勾是什么地方？”

銀瞳微露吃驚之色，顯然，阿丑的這個問題顯得愚昧無知了。白鏡裔疑惑不解，她，怎會不識弓勾國？

阿丑見他這副表情，便明了自己的失言。

“呵呵，這個，不知道也不奇怪，本來我就是個又笨又丑的鄉野丫頭，對地域人情不甚了解。呵呵...”

“弓勾乃是鄰界敵國，與吾國已有數多年的戰役。”

弓勾？阿丑本還想問這個國家又叫什么，但怕這樣問下去，白少爺非把她當白癡看，遂轉移了話題。

“少爺若是想去的話，可以等以后身體好了，想玩多久就多久。”

白鏡裔未接下她的話，只嘆了口氣，說道：“去茵茵湖吧，我想靜一靜。”

他的聲音突然間變的異常疲憊，但腳步卻沒有絲毫緩下。阿丑不禁覺得奇怪，這白少爺可不是個經常出門的人，怎么對路段這么熟悉，都無需有人領引的。

茵茵湖除去雪景，也沒什么其他的可看。

這白少爺已坐了好幾個時辰，似乎元神出了竅，沉默著不知再想些什么。現已過了午飯的時間，阿丑的肚子咕嚕嚕直叫喚，她眼巴巴看著他的側臉，十分無聊的擔當著陪坐的工作。

“少爺，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毫無反應。

“少爺，少爺，少爺！”

白鏡裔直至她的聲音高亢起來，才轉過頭，一張發白的面容把阿丑著實嚇了一跳。她連忙上前問道：“你，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難看，回去，我們快回去吧！”

他的笑很無奈，阿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笑容，這讓她的心更慌了，早知道他會犯病，就不該答應出來。

“你等等，我去雇輛馬車來。”說著，她轉身欲走，只是那抹紅色，讓她立時收了腳步。

他的嘴角，正在溢出血來，猙獰的血色格外刺眼。

“少爺，你這是怎么了，不要嚇我啊，到底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不必如此驚慌，今日乃是命中定數，我早已知曉，早已知曉。”

狐裘披風被血浸濕，紅暈肆意擴散，就像那幅并蒂花樹般，讓人心寒畏懼。

“你在說什么，大夫！我去找大夫！”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阿丑不知所措，她一路飛奔而去，街道擁擠，她便躍開身姿，攀著屋檐，亂頭蒼蠅般，尋覓著藥鋪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