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江湖舊事

次日，劉縉紳剛起床就感覺兩個膀子隱隱作痛，敢情是昨日練箭練多了。劉縉紳拾掇好后，就來馬廄牽馬上鞍。

這時，趙鎮山牽著一匹大白馬來了。劉千里一看，趙鎮山滿面紅光，獵裝威嚴，左手戴著金絲手套，一只大蒼雕擎在肩頭。趙鎮山握拳道：“劉兄！”劉縉紳也握拳：“趙兄！”趙鎮山道：“你今日怎么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是不是又打算輸給我呀？哈哈！”劉縉紳道：“哈哈，趙兄，你今日看起來很自負嘛！這驕兵必敗呀！到時候可別連前天的連本帶利輸給我！”趙鎮山笑道：“好！不耍嘴皮子了，待會咱弓箭上見真本事！”

趙鎮山與劉縉紳各只帶一個心腹小廝，小廝們也騎著馬，各牽了一條大獵狗。四人提前準備好后，齊在昌吉山莊門前等劉一別。

趙鎮山問道：“劉兄，貴武院中可有一個臉上有兩道紅印的少女嗎？”劉縉紳登時臉上一紅，說道：“你問這個做什么？”趙鎮山微微一笑，道：“看來我不該問了。也沒什么，就是我昨天去武院花園轉轉，遇到了一個少女，我就好奇問問。”劉縉紳問道：“你是怎么遇到的？看來你遇到的蹊蹺呀，否則也不會好奇了。”趙鎮山笑道：“好兄弟，知我莫若君啊！你也知道，這次來昌吉山莊，我帶了一只毛茸茸的銀鼠，打算過幾天送給令妹。就是那天給你看的那只，那只銀鼠本來挺溫順，我也只把它關在木籠子里，時常拿出來把玩一陣兒。可最近銀鼠卻浮躁得很，總在籠子里上躥下跳的。昨天傍晚，那銀鼠竟不見了，我看木籠子被咬壞，籠子上有殷紅的血跡。我就去尋那銀鼠。”劉縉紳打斷他：“所以你認為是那姑娘拿了你的銀鼠嗎？”趙鎮山說道：“你且耐心聽我說，我就去了花園，尋了一陣兒，忽然我聽到草叢里悉悉窣窣的。我看到了銀鼠，那小東西睜著小眼睛看了我就跑，一下子隱在草中不見了。我撥草去尋，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我看到那邊花叢群芳爭艷，姹紫嫣紅，有半張女子的臉露了出來，頓時那些花都黯然失色，瞬間枯萎。說實話，在美女方面，我也算見多識廣。現在都有審美疲勞了，甚至可以說是‘除卻西施不是女’了。”說著，他看著劉縉紳壞笑。他接著說：“但我當時感覺全身骨頭一下子都酥了，大腦一片空白，靈魂出竅，仿佛置身虛無縹緲之中，偌大一個世界，竟然只剩了那半張臉。那半張臉秀美絕倫，當真語言形容不出。”

趙鎮山陶醉須臾，劉縉紳看著他，眼中滿是厭惡。趙鎮山卻不理會，接著說道：“我呆楞了一陣，就不自覺朝前走去。我看到那女子笑靨如花，俯身而蹲。其實她正在手托芝麻喂銀鼠，只是我當時根本沒有向下看。突然，我跌在地上。我這時才有了知覺，那女子立刻起身，只見她裙飄袂舞，衣帶如仙。我宛如遭了個晴天霹靂，登時一支利箭穿胸而過，瞬間我的心都碎了。我看清了她的那半邊臉！她那半邊臉上竟有兩道手指長的赤色胎印！一下子西施變東施，仙女變丑女。我立刻起身，我看到了我的銀鼠，不，是兩只銀鼠。原來我前頭追的那只不是我的銀鼠。我的那只銀鼠是雌的，另外一只比我的略大，肯定是雄的，而且脖子上帶著一個小鈴兒。唉，這小東西居然思春了。”劉縉紳喟然長嘆：“原來你的相貌歧視恁得嚴重。那姑娘是武院針雨先生的千金，我們都稱她‘半邊仙’。她的身手十分了得，幸虧你昨天沒有惹她生氣，否則你今天就不能出來狩獵了。”

趙鎮山哂笑道：“就憑她一個弱女子？能傷得了我？對，她能把我嚇出病來。‘半邊仙’？哈哈，要我說呀，這女子長得丑就是罪。要你娶個臉畫的跟鬼似的老婆，你愿意？哈哈。”劉縉紳道：“丑女怎么了？古有孟光梁鴻，又道是‘丑妻可以白發’，長相自古天注定，誰也決定不了啊。”趙鎮山笑道：“好吧，我看你這輩子注定娶丑老婆了，那你現在是不是立志非丑女不娶了？”劉縉紳啞口無言，只得瞪他。

趙鎮山看得尷尬，忙道：“她原來是針雨先生的千金啊，這次來學武，家父囑咐一定要代他拜會昌吉武院三絕。可我聽說他們都被段武督邀請去了武漢？可有這回事嗎？”劉縉紳不耐煩地點點頭。趙鎮山又問：“咦？我聽聞針雨先生是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怎么女兒生的這樣？不會她嫁了個丑八怪吧？”劉縉紳怒道：“她丈夫那個混蛋呀！那廝寡廉鮮恥，陰險狡詐，作惡多端，豬狗不如，我看他必遭天譴，老天爺令他死無葬身之地，都算便宜了他！最好別載在武林同道手中，恨他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趙鎮山看他說得義憤填膺，更好奇了，忙問：“關于針雨先生的事，我只是略有耳聞，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這兒沒外人，你說了就是，我若泄露半個字有如此箭！”說著抽出一支箭用手指折斷。那兩小廝也都是聰明人，又是心腹，自是守口如瓶。

劉縉紳道：“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看有武林先輩在針雨先生前偶爾提起，她表面上也只是淡淡一笑。所以我講了也無妨，但你千萬莫在針雨先生及那位半邊仙姑娘前提起。”趙鎮山點點頭。

劉縉紳問道：“你可知道羅綺葉菩薩嗎？”趙鎮山說道：“怎么不知！我經常聽家父教導，要像羅綺葉菩薩一樣幫助他人！家父幼年所受燥熱之毒就是羅綺葉菩薩以渾厚內力化解的。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何況救得家父之命呢！是以家父雖為晉商之首，仍兼濟貧困，都打著羅綺葉菩薩的名號。他常說，若沒有羅綺葉菩薩，便沒有我趙家今日之一切。至今我家中還供奉著她的神像呢！在家中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祭拜。”

劉縉紳道：“是了，那神像我家中也有。老一輩中有許多都記得她的大恩大德，她老人家雖已仙逝過了將近二十年，但每年去她墳上掃墓的人絡繹不絕。就連白馬寺那位看破紅塵，不理一切事物的悟空大師也是年年必到，實乃江湖一絕。你可知道這位羅綺葉菩薩的來歷嗎？”

趙鎮山道：“我自小只當她是神一般的人物，來歷卻不知道。”劉縉紳道：“這位羅綺葉菩薩，姓羅綺葉，名諱胡尼德澤。她原是西域樓蘭國普天教第一十二代傳教士，大概四十年前，她只身不遠萬里來中土傳教。當時中土瘟疫橫行，餓殍遍地，人們民不聊生，哪有心情入教？羅綺葉菩薩懷著菩薩心腸，又回西域盜來普天教密傳的治療瘟疫的神奇藥物和極其高產的作物種子，在中原廣泛傳播，救得的人何止萬千？只是她因此被普天教驅逐出教，連日追殺，有家不能回。她當時已有九十高齡，淡泊名利，并不在意。她自身武功修為已超凡入圣，又在中原一代行俠仗義，救貧濟困，中原群雄均稱她為‘菩薩’，至高無上。一日，菩薩去糧災最重的蔡州，救了一對在人肉宴上待宰的女孩童，菩薩將二女收為義女，視為己出。從此，菩薩母性大發，竟退隱江湖，專心養女，不問江湖世事。菩薩將自身武功與二女教得十分之一二，二女自成一派，名作針女派，武功當真冠絕江湖，兩位先生的功力都已達到朱雀級別的大成之境，其中那針雨先生在第二屆瑪納斯武林大會上奪得武功探花，僅次于北南盟武督，但有不少前輩說針雨先生只是礙于瑪納斯武林大會的比賽賽規才屈居第三的。菩薩囑咐她們不得入普天教，也從未向她們傳教。菩薩壽終正寢時一百一十六歲，當真古今一絕。”趙鎮山聽得不住贊嘆。

劉縉紳接著說：“菩薩救的二女便是針雪先生葉卿齡，針雨先生葉上諱君下諱齡。她二人藝成之后除暴安良，行俠濟世，在江湖上也贏得一片好評。各路英雄對羅綺葉菩薩敬若神明，所以對這兩位前輩也是敬重有嘉。而且這兩位前輩是國色天香震古爍今的絕代佳人，江湖人稱沉西施落昭君，羞貂蟬閉玉環，反正只要見過她們的，沒有說這不是自己見過最美的女子的，甚至說沒有不喜歡的，我想是日夜受菩薩德澤外化而來。聽家父說當時天馬門和南山派有深仇大恨，兩門正在仇殺，二姐妹前去勸架，只嫣然一笑便已迷倒眾人，所以平息了一場血光。聽說當時追求者人山人海，有萬千風流才子為之瘋狂，有千萬英雄豪杰神魂顛倒。但她二人心高氣傲，竟對天下好男兒不屑一顧。天馬門掌門馬修才號稱賽潘安，他年輕有為，竟舍家別業，苦苦追求針雨先生兩年未果，后遁入空門，便是當今白馬寺悟空大師。而原白馬寺住持第一弟子悟凡大師，本來是悟空大師堂弟，也是絕代美男子，竟為了追求針雪先生還俗，追求未果，后又重掌白馬門。這二姐妹大傷天下男兒之心，為她倆剃度出家，自毀容貌的著實不少，自殘自殺的也有。她二人內心自責，便每次行俠之時蒙面而出。但越是這樣，追求者越多，只把她們當做神仙。就是現在，來我家武院向針雨先生求親的青年美男子也門庭若市，有的簡直甘心只做個任她驅使的奴才，但我聽說針雪先生似乎比針雨先生還略勝一籌。”趙鎮山滿臉狐疑，問道：“有那么邪乎嗎？武林高手中的美女我也見過不少，像江南四女杰宋齊梁陳，那都是天下聞名的美女，也沒見你說的那么夸張呀。”劉縉紳笑道：“哼，宋齊梁陳只能算作武林高手中的美女，美女中的武林高手，而針雪針雨兩位前輩是美女中的美女，武林高手中的武林高手。就給你說，我現在見了針雨先生我都不敢用正眼看她，我感覺她有一種令人心迷神醉的氣場，可令進入氣場的人自然臣服。”趙鎮山還是不太相信劉縉紳之言。

劉縉紳接著說道：“可惜啊，天妒神貌。自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啊。對了，你可知道鬼骨子老前輩嗎？”趙鎮山大叫一聲：“哎呀呀！這個如雷貫耳！家父常說這鬼骨子老前輩乃中原武林二百年來第一高手，其神功之高，甚至可以接得羅綺葉菩薩百余招。他與羅綺葉菩薩都是突破神武境界的神仙級別高手。只是鬼骨子老前輩終身隱居終南山，極少出來，武功卻是爐火純青。鬼骨子老前輩看中土之地群雄擱踞，戰亂不斷，便派出六大弟子助當今圣上統一中土，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這六大弟子嘛，老大唐子丞前輩，老二是楊曲村那惡賊他，他兩都是神武級別的絕世高手。老三便是當今段武督段天龍前輩，老四譚燾前輩，他兩都是朱雀大成級別的高手。老五便是當今丞相王安邦大人，老六便是在當今圣上討伐山西時戰死的護邦軍師張經才前輩。六位前輩里前四位的武功蓋世，否則如何打下當今之江山？后兩位武功一般高強，卻有經天緯地之才，輔佐圣上。其中五位前輩們都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但楊曲村那惡賊為天下英雄所不齒！人人得而誅之。”

劉縉紳道：“對，我所說的針雨先生的丈夫就是他！”趙鎮山詫異地望著他，問道：“不會吧？針雨先生狹義天下，怎么會嫁給這廝？”劉縉紳說道：“哼，每個惡魔原形畢露前都是人！我聽說這楊曲村原來相貌丑陋，人品猥瑣下流，只是鬼骨子老前輩愛才才收他為徒。但他卻實是練武奇才，有人說他的武功其實在唐子丞前輩之上。后來楊曲村不知在何處練得一門極怪的功夫，這門功夫不但能將自己的容貌變得極其美麗，提升自身氣質修養，而且還能蠱惑人心，勾魂攝魄，尤其對青年女子。楊曲村仗著這門奇功禍害了不少良家女子，聽說被禍害的女子就如被中了魔一般，都把被禍害當做寵幸。只是當時武林豪杰都敬他為護國大俠，此事也只是當做他喜風流而已。誰知后來針雪針雨兩位前輩也中了那惡賊的魔障，有人說楊曲村施的是妖法，縱使針雪針雨兩位前輩不食人間煙火，也只是凡胎肉體，如何抵擋住妖法蠱惑？但當時兩位前輩的追求者們也覺得只有像他那樣的大俠，可以配的上兩位前輩了。楊曲村那惡賊本想腳踩兩只船，左擁娥皇，右抱女瑛。可針雪針雨兩位前輩個性極強，醋意更強，竟然不顧姐妹之情反目。楊曲村這惡賊太惡毒！當時天下初定，他公開與針雪先生斷絕關系，而與針雨先生成婚，并揚言：之后退隱江湖，不問廟堂之事。誰知他在針雨先生懷胎六月時又出爾反爾，撇下針雨先生與那位還在腹中的半邊仙姑娘母子，又和針雪先生勾搭在一起。當時全天下針雨先生的追求者都怫然大怒，到處追殺那惡賊。那惡賊不思悔改，仗著武功高強，殺了不少英雄豪杰。可誰又知那惡賊早有預謀，他在唐前輩，段前輩，譚前輩還有王前輩開慶功宴時，勾結黨羽，并在宴中下藥，想誅殺四位仁兄，獨掌兵政大權。唐前輩一家三口被他殺光，據說還奸了嫂夫人，真是天理難容！他砍傷了段武督，殺死了譚前輩，連王丞相的雙腿都是被他所砍！但也是老天有眼，那惡賊終于被段武督和王丞相設計所傷，黨羽盡誅。但針雪前輩冒天下之大不韙，救了那惡賊，自此，針雪前輩的名聲一落千丈！可嘆羅綺葉菩薩一代圣名，竟有這樣一個蕩婦惡賊徒兒！后來兩人躲至何處無人知曉，反正極其隱蔽。有人說那惡賊和針雪前輩一丘之貉，躲到了海外之島，有人說他倆躲到了西域普天教，眾說紛紜。但那惡賊仍不死心，這二十年來，每隔幾年總要來江湖中做幾起血案。但他行動卻極為詭秘，所以很難發現他的蹤跡。但天下英雄提起他沒有不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

趙鎮山道：“是了！家父說過他曾發往蜀地的萬斤救濟糧便是那惡賊搶去燒了，因此餓死了好幾千人。這樣的惡賊，人神共憤！”

劉縉紳道：“可憐針雨先生還懷著胎兒就遭拋棄，她萬念俱灰，傷痛欲絕，終日以淚洗面，自殺幾次未遂。她總是哭著說，不信楊曲村會如此絕情。最終針雨先生心病轉為身病，眼看要病入膏肓了。那些追求過她的人更是痛心，那些人早命自己的女眷去悉心照顧針雨先生，一面遍訪名藥奇寶，一面遍請名醫。整個江湖似乎只為了一個女子活動了，后來又請了各路哲思名師，道法佛法精英，健談說客來為她做心理開導。各路豪杰齊心協力，終于保住了她母子二人的性命。自此，針雨先生便很堅強的活了下來，卻終身守寡未再嫁。”

趙鎮山聽到這里，連打自己十幾個耳瓜子，將臉打的通紅才罷，說道：“那位妹妹的命運如此的苦，我竟然還這樣取笑她！真是該死！”

兩人又聊了幾句，不一會兒，劉孟德款款而出，他又帶了四個小廝。九人策馬揚鞭，途經原野，朝后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