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瑟瑟發抖的乞丐，蜷縮起身子，倒在樹下。

白蹄烏突然一聲嘶鳴就要飛奔過去踐踏那個乞丐，我連忙勒緊韁繩引馬止步。

“你沒事吧”

“哈哈，娘們上鉤了！”乞丐拿著白晃晃的刀子，身邊瞬間多出來四個幫手。一個個衣衫襤褸，面有饑色。

“你們是要劫財還是綁架？”

“乞丐”們面面相覷。

“你們若要劫財，我這里只有些碎銀，若要綁架請捎信往長安街正北門，入玄武門找當值的禁軍首領，讓他轉告陛下付錢贖人”

“乞丐”們聽得目瞪口呆。

“克勞子的，俺們頭一遭打劫真不信邪了”

我聽他口音不似長安人。

“老大，咋辦？”

“俺們要錢不要命”

“那給你錢”

“你的錢俺們沒命要”說罷就要走人。

呵，二哥，你的名號就能保護我呢。

“老大，他有幫手！”

一群人驚疑地看著我，我擺擺手，道“不是我的人”

六個蒙面人而且個個手握長刀，將我們團團圍住。眼前情勢急轉，“乞丐”們紛紛將刀對準外圍，倒像是我的護衛了。

“要捉活的，其余人格殺勿論！”

蒙面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乞丐”們招架不住，立刻顯出敗跡。

正火燒眉毛的時候，當歸們殺入其中，“乞丐”們連滾帶爬地倉皇逃去。

兩隊人各出奇招，一時之間你來我往難分高下，無奈我被堵在其中，逃生無路遁地無門。胡不歸一把抓住我的手試圖沖殺出去，結果一個蒙面人劈頭砍來險些斷了他的手腕。

我忽然想起來，那些蒙面人也要捉活的！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辦了，雖然有點風險···嗯，風險頗大···也許，實在太大···眼前刀光劍影，耳邊風聲鶴唳，我深吸一口氣，提步往外沖去。四周響起一片抽氣聲，我一直沖到十步之外，回頭見他們一臉錯愕地愣在原地，忙對他們露齒一笑，腳下不停直奔大路。

“慢著！”

一個蒙面人攔住我的去路，正是那個領頭人。

藕臂一揮，一包藥粉噴灑出去。

他一愣，背后胡不歸趁機舉刀飛來，蒙面人飛身迎戰。胡不歸將我護在身后行動受限，眼前刀光一閃，不好！我飛身撲去，蒙面人急忙收刀卻來不及了，只覺臂上一痛，又是一陣打打殺殺的聲音，等我明白過來只見胡不歸又驚又怒，長袖上血流汩汩。

馬偉與金當歸殺過來解圍。

我哭喪著臉道，“我不是故意的”

胡不歸別過臉去，道“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可以讓我走了？”

他黑著臉目光陰隼，我按住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解釋道，“第一，我受傷了，不能算毫發無損；第二，我救了你一命，你應該知恩圖報”

“······”

“所以你同意了？”我期冀地望著他，他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字“不”。

“···我就知道！”

不知道我是氣暈過去的還是痛暈過去的，等我轉醒時已在一間昏暗的柴房里，門外亮著火把，應是站崗的人。看著屋角的稻草和木炭，我心里沉了沉，當歸們怕是兇多吉少。

柴門打開，走進來一個肌膚黝黑，身材魁梧的男子。他有一頭微卷的長發，深邃的眼睛讓人聯想到振翅的雄鷹。

我心里飛快地盤算著這個人的身份，視線落在他的黑色羊皮靴上。

“他們怎么樣了？”

“你這個女人倒是有趣，不問自己的情況，反而先問他們的”

這人肯說話，真是好事情。

“你們上頭不是說要捉活的嗎，那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你倒是十分鎮定吶”他在一堆柴火上坐了下來。

原來這種事情也是熟能生巧的···

“你笑什么？”

“我在猜，這次是哪路神仙要捉我”

“哦~你有答案了嗎”

“我若說了，你會告訴我嗎”

“你要是猜中了，我絕不隱瞞”

“好啊，”我站起來繞著屋子踱了三圈，“閣下的漢語說得十分流利，可是你的樣貌并非中原人士，我猜你從西面來”

“這不難猜”

“嗯，而且你來自突厥”

“對，你是怎么猜出來的？”

“從你的口音還有舉止樣貌猜出來的”我笑說，“你到過不少地方，我差點被迷糊了”

“僅憑這些你就能猜出我是突厥來的？”

“對啊，我們去過的地方、經歷的事情都會在我們身上留下痕跡”

“這個說法倒很新鮮”他挑眉道，“你能猜出來就說明你也去過不少地方”

這人真是機智。

“我的護衛們怎么樣了？”

“他們沒死”我松了一口氣，又聽他問“你就是唐皇心儀的女人？”

“我是海陵王的王妃”這是沖著二哥來的······

“我們找的就是你！”

“那恭喜閣下沒有抓錯人”我鎮定地問，“不知閣下想讓我做什么？”

“想請王妃到部落一游罷了”

“那是否幫我通知家里一聲，免得他們擔心呢？”

“不久便會通知了”他轉過身來，目光炯炯。

既然我已經落在他們手里，而他們尚未返回草原，為什么要將行蹤暴露給我呢。此時不應該速速返回，盡快落實計劃嗎。

我們失蹤，定然會有追兵。他們在等什么？

這條路想不通，我只能換一處著眼。捉我不外乎就是威脅二哥咯···想不到，我竟有能力當二哥的軟肋···

“突厥與中原的生活很不相同，因此，想法也很不同吧”

“你想說什么？”

“我只是有兩個問題想要請教閣下”

一個隨從警惕地上前勸阻，他揚起手說，“無妨，我有分寸”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打發時間罷了”我笑著說，“閣下既是突厥人，又通曉漢文，所以我才想聽聽你的意見”

“說罷”

“一男一女翻山越嶺，女子不小心跌下山脈毀了容貌，從此面目全非，試問，這名男子還會一如既往地喜歡她愛護她嗎？”

語罷，隨從們面上一松，默默退回角落——不過一個無聊的問題罷了。

“多半不能吧”他回答道，“縱使存在例外，九成的男子都不會。”

“閣下倒很坦率”我也不以為意，又問他，“那反過來呢，一女一男一起生活，男子一著不慎傾家蕩產，此后一無所有，試問，那名女子還會一心一意地服侍他照顧他嗎？”

那些虎背熊腰的隨從們歪著脖子琢磨起來，多半是想到了自家夫人吧。領頭人露出一口白牙，回答，“多半會吧，九成的女子都會這么做。”

“如此說來，這女子毀容比男子落魄要來得嚴重呀”我打趣道。

眾人面上匿笑，氛圍輕松不少。

“不過——諸位剛才聽到一男一女，是不是都想到戀人夫妻上去了？”我環視一周，只見眾人皆是一愣，接著詢問，“倘若剛才說的故事是父女、母子，答案又當如何？”

“自然不會舍棄”

“閣下如此篤定嗎？”

“當然”他信心十足地說，“為人父母，舐犢情深，這是天性！”

“是呀，若是父母子女自然毫不動搖，可是男女之間的關系就難說了”

領頭人緘默不語，已經明白我的意思。

“民之不存，國將安在？”眾人震驚地望著我，我緩緩開口撫上自己心間，“天下百姓都是皇帝的子民，孟子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若是為了天下，陛下豈會吝惜一女子？”

領頭人已有幾分動搖，一個隨從上前叮嚀道“首領，切莫忘了可汗的交代”

突厥統轄下較大的部落總共有十五個：薛延陀，回紇，都播，骨利干，多濫葛，同羅，仆骨，拔野古，思結，渾斛薛，奚結，阿跌，契丹，白膇，頡利。其中，又以薛延陀和回紇的勢力最強。

這些部落之所以臣服于東突厥，完全是出于它的軍事威懾。各個部落之間既沒有共同的民族語言也沒有經濟利益。

不知道他是哪個部落的首領······

“我自有打算”他用漢語問“這就是你們說的大義了？”

我輕輕頷首，掌下二哥贈的彎刀還在。

“你放心，如果唐皇當真不在乎，我也不會為難你一個女人”

我握緊拳頭準備賭一賭，“我看得出閣下深明大義，敢問，閣下是想要短暫的太平還是長久的太平？”

嗖嗖幾聲利劍出鞘，隨從們戒備地盯著我的舉動。隔壁傳來一聲轟響，領頭人揮手道“過去盯著”，手下似乎不太放心，他又厲聲喝道“還不過去！她一個女人還奈何不了我”終于散出去幾個人。

“我聽說自冬以來，你們的牛羊大多餓死，情況不大樂觀。陛下與可汗有盟約在先，閣下不在部落整治，反而千里迢迢跑來長安，這不是撕毀盟約的征兆嗎。

陛下即位當月，頡利可汗趁著大唐政權交替之際大舉興兵入侵，幾十萬騎兵陳列在渭水河畔準備直撲長安。這才是你們可汗的作風，可是如今卻在暗中動手，我只能推測你們目前的情況不允許出兵攻唐。”

這時兩下敲門聲后，進來一個信使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領頭人滿臉肅穆，跟他確認道“消息可靠嗎？”

“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