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華宮里多了一位崔美人。一個是墜歡重拾，一個是琵琶新抱。皇帝爺一連寵幸了十數天，任由后宮的美人們從早盼到晚，從晚望到早，連個陛下的影子都沒有瞧見”

“老爺經常出入宮廷可從沒說過后宮的事情，哥兒這些話不會是自己編排出來騙我們的吧？”褚夫人躲在扇子后面嗤笑。

“舅母冤枉孩兒了，這種事情孩兒哪里敢胡謅呀”

“可是，我見老爺最近辦事都格外小心，生怕惹得龍顏大怒，若是真像你說的一般，萬歲爺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怎么會心情不好？”

“就是就是，平常爺爺和爹爹盯得你多緊呀，哪像現在還能讓你在這里嚼舌頭？”

“哎呀呀，這不是你們拉著我在這里說這些話嗎，現在倒數落起我來了，”邵庭公子哇哇叫起來，“那我不說了”

“別切，好哥哥，咱們女眷在后院多無聊呀，比不得你們男孩子家家的整天在外面快活”

“小表妹，你不知道哥哥的苦呀，當個姑娘家多好呀，沒人逼著你做文章、讀經書···啊喲，說到讀書我就頭痛”

褚小妹看著他眉毛鼻子皺在一起忍不住癡癡笑。

我在槐樹下瞥見兩位褚大人的身影，連忙往里面吹口哨，嚇得邵庭彈跳起來，一路逃回書房。

“五柳，快說說還有哪些要寫···算了，說說我寫了哪些吧”

“小少爺，你一篇也沒寫”

“什么？！什么？！這怎么可能”邵庭急得團團轉，“你怎么不提醒我”

“五柳第一次提醒，少爺交代‘別跟我提文章的事情！’第二次提醒，少爺交代‘不許再提文章的事情！’第三次提醒，少爺交代‘事不過三，后果自負！’”

“五柳，你倒是記得很清楚呀，那你一定記得舅舅給我留了什么功課吧？”

“少爺，后果自負”

“好五柳，最好的五柳，你幫我這一回，我一定知恩圖報”

“少爺，上回你也是這么說的”

“這回我一定信守承諾，我以人格擔保”

“少爺，你沒有人格”

“五柳，你不能這么污蔑我”邵庭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若不是我收留你，你小子搞不好正在討飯呢”

“少爺，是褚夫人收留我，讓我盯著你的功課”

“是是，你說說，你做到了嗎？做到了嗎？”邵庭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面目，道，“你看看，你看看，一片空白呀，你做到了嗎？五柳，咱們做人要講良心，你這么做，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舅母嗎？”

我背過身去，不理會他的絮絮叨叨，垂死掙扎。

“五柳，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上次那個小紅追得你滿院跑，要不是我挺身而出···”

在我的鄙視下，邵庭的氣勢軟下去一半，抓抓腦袋道，“將銀子還給她，指不定她就把你怎么樣了”

“還有還有，上次那個嬤嬤追得你滿街竄，要不是我及時出現···”

鄙視改為怒視，邵庭繼續矮小下去，“付賬，指不定她就把你怎么樣了”

“還有呢，上次那匹馬追得你滿山轉，要不是我果斷行動···”

怒視轉為眄視，邵庭已經縮水一半，“爬上樹干，指不定她就把你怎么樣了”

“褚大人——”

“別別，”邵庭急忙捂住我的嘴巴，涎著臉皮說，“你看，咱們這么久的交情···我是說，每一次你都救我于水火之中，若是此次不救，我必死無疑，你如何忍心看著自己長久以來的付出變成白費呢”

“一勞永逸”

“別別，五柳，這是我欠你的二兩紋銀，加上一兩算是利息”

“長痛不如短痛”

“五柳，這是我從你那兒奪走的玉簫，加上這個玉佩算是賠禮”

“新仇舊恨”

“五柳，這是我賴皮贏的彎刀，加上這個黑陶算是賠罪”

“我怎么好意思拿少爺的東西呢？”

“五柳，咱們的交情，別說贈送這點小東西···不不，我是說，是我求你收下的，你一定要收下，你不收下就是不給爺面子！”

“既然少爺這么說，那我就勉為其難···”

“哎哎，難為你了，真是太難為你了”

“好說好說”

“那···一會兒的功課？”

“還真不好說···”我故作難色，拼命忍住笑。

“什么？！哦，舅父好”邵庭如臨大敵，立刻換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摸樣，“舅父請坐”

“庭兒，近來弘文館庶務頗多，你進去學習的日期怕要往后推一推了”

邵庭無比遺憾地回答，“是孩兒學識淺薄，過不了甄選，讓舅父費心了”

褚遂良擺擺手，讓他耐心等待“只要勤勉努力，總會有機會的。最近你外公和我都忙于政務，無瑕顧及你的學業···”

顧不上才好，他恨不得你永遠顧不上呢，我憋得滿臉通紅。邵庭在對面諂媚地笑道，“五柳，快將我臨摹的字帖拿過來”

“是”我畢恭畢敬地呈上自己臨摹的字帖。

褚大人的視線全都黏在書法上，倒是完全沒有注意我，我心下松了一口氣，只聽他一拍桌案呼道“好啊，庭兒這字大有長進呀！”

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我暗呼“不好”連忙往后躲去，邵庭“受寵若驚”地接住他舅父遞過去的手，顯然被嚇得不輕。

“質雖不是上上乘，但是這氣確實難得”褚大人跟他一一分析，還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你看看這上面的字”

“寒驚薊門葉，秋發小山枝。松陰背日轉，竹影避風移。提壺菊花岸，高興芙蓉池。欲知涼氣早，巢空燕不窺”邵庭擦著額角的汗水，求救地看了我一眼，“這是···？”

“這是萬歲的詩！”褚大人激動地告訴他，“吾兒臨摹的字帖居然透著當今天子的書法氣質，真是不容小覷啊，后生可畏”庭兒變成吾兒了？

“舅父過獎了，甥兒實在不敢當”

“庭兒，你覺得王逸少的筆法如何？”褚大人顯然來了興致，邵庭額頭的汗流得更急了。

“舅父，這···孩兒不敢妄加評論”

“無妨，”褚大人仍然盯著兩張墨跡比較，“這里沒有外人，你只管說”

我偷偷舉起一張紙，邵庭感激地對我一拜，“舅父上次讓孩兒好好研習王字，孩兒反復操習，略有感悟，請舅父不要見笑。

孩兒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霜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不由得心慕手追，可惜眼下只有臨摹本，但愿有朝一日得見真跡，孩兒一定好好膜拜”

我挑起一道眉毛，這小子真是越來越上道了，趕緊小心地收回雙手，邵庭又是感激地一拜。

“甥兒不用多禮”褚大人放下手中的東西感嘆道，“想不到庭兒能有這番領悟，果然精進。”

“老爺，虞世南，虞大人來了”外面有侍從稟報。

“快快有請”

褚大人主管弘文館，博學通識，尤其是書藝，在歐陽詢與虞世南的指導下，更是出類拔萃。盡管他的年齡比他們要小一輩，但是因為其父褚亮與歐、虞等人都是深交，加上志同道合，所以他們成了忘年交。而且褚遂良具備了歐、虞二人所不具備的政治地位與社會名望使得他的書法更如猛虎添翼。

近來褚大人正嘗試將歐、虞兩人的書法特色融為一家，往往一聚頭便會切磋研習渾然忘我，以至于時間流逝而渾然不覺。

是以，一聽說虞世南來訪，邵庭如坐針氈，我則提心吊膽地躲到屏風之后。

“登善，快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好東西”虞世南邊走邊拿出一幅字畫。

“虞爺爺與舅父慢聊，晚輩先告退了”邵庭瞅準時機逃了。

“這可是真跡？”

“你看是不是？”兩人愉快地坐了下來。

“筆筆從空中來，從空中住，宛轉回向，沉著收束，我看是智永師傅的真跡”

“好眼光！”虞世南喝了一口茶，道“歐陽兄尋了來，特意帶來讓你鑒賞”

“果然是妙傳家法，不同凡響啊”褚遂良贊嘆不已。

虞世南點頭，瞥見桌案上的詩文，問他“這是萬歲的筆跡呀？”

“正是”褚遂良自豪地將我的摹本遞給他，“你看邵庭臨摹的王字是不是大有長進？”

“嗯···”虞世南細細辨讀，頻頻點頭。

褚遂良又將邵庭品評王逸少字體的原話復述了一遍，欣慰道“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吶”

“小公子的見解倒是與萬歲不謀而合”虞世南再看那詩低吟道，“欲知涼氣早，巢空燕不窺···”

“提壺菊花岸，高興芙蓉池。欲知涼氣早，巢空燕不窺”褚遂良又默念一遍，半閉了眼睛道，“近來萬歲的情緒容易波動”說得真是婉轉，邵庭可是直說圣上最近易怒，他祖父都小心陪著。

“這巢空燕不歸，大有深意”虞世南道，“聽說當日皇上做這詩之前恰好經過云宮”

“看來，皇上還記掛著那個人”

“說來這算后宮的事情，我們也不該多話，但是···有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