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皇上還記掛著那個人”

“說來這算后宮的事情，我們也不該多話，但是···有人說了”

“是”褚遂良回答，“那日萬歲與臣等在芙蓉池論書，崔美人隨侍一旁，崔氏本是廬江王李瑗的姬妾，李瑗謀反之后被處死，這美人才沒入官府。

從芙蓉池能瞧見對面的云宮，萬歲凝視半晌，又見崔美人在旁侍奉，忽有所感，對黃門侍郎王絺說：‘廬江王不道，殺其夫而納其室，如此暴虐，豈有不亡的道理？’”

殺其夫而納其室···二哥呀二哥，莫不是糊涂了？

“王大人離開坐席請問道：‘陛下認為廬江王做得是對，是錯？’

‘殺人而取其妻，愛卿竟然問朕是對是錯？’陛下驚訝，考慮到王絺此問別有用意‘愛卿為何這么問？’

王大人回答，‘有一次齊桓公外出，看見一個廢墟，就問主人是誰。有人告訴他說：‘這是郭氏的廢墟啊！’

齊桓公又問：‘郭氏的居所怎么會成為廢墟呢？’

那人回答說：‘因為他愛護好人，憎惡壞人。’

齊桓公說：‘既然他愛護好人，憎惡壞人那應該是個賢君才對，怎么會敗亡呢？

那人回答道：‘其實不然，他贊揚好人卻不能任用，憎惡壞人卻不能鏟除。那些好人知道他看重自己卻不能用，就會怨恨；惡人知道他看不起自己，就會仇視他。與好人結怨，與惡人結仇，想要不滅亡都難’

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我以為陛下認為廬江王做得對，所以此美人才會在陛下左右；倘若陛下認為他是錯的，那不是知惡而不去嗎？’”

說得好，我心底為王大人喝彩。

“王大人好膽量呀！”虞世南激動地詢問，“不知道陛下如何反應？”

“陛下聽聞王絺談古論今，婉轉進諫，稱贊他講得在理，當即準備將美人遣還給她的親族。”

“陛下雖然年輕，不失為一代明君吶”虞世南感嘆。

“確實是”褚遂良接著說，“聽了這番話，陛下多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望著湖畔若有所思···”

“的確發人深省”虞世南說，“青出藍而勝于藍，我輩老矣。此事若換成別人，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褚遂良有同感，道，“我當時也沒想到這個典故，只想到近在眼前的隋煬帝。”

“不是桃夭與合歡，野鴛強認作關雎。宮中自喜情初熱，殿上誰憐骨未寒？談論風情直暢快，尋思名義便心酸。不須三復傷遺事，但作繁華一夢看！”

這首詩說的是隋煬帝與宣華夫人。

“正是。正巧那崔氏住在宣華宮，不免讓人想起隋煬帝子占父妾留下千古罵名”

“登善，可不能這么進諫！”

“叔父放心，萬不會這么莽撞”兩人又開始說起書藝筆法，珍品墨寶，不知不覺中已經日落西山，直到邵庭冒冒失失地撞進門來失聲道，“虞爺爺尚在呀”

“無禮”褚遂良叱道，“說的什么話！”

“呵呵，無妨無妨”虞世南慢悠悠地站起來，“我也該回去了”

“晚輩送您出去”

邵庭瞅了瞅他們的背影，跑到我跟前詢問：“五柳，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勉力站起來，一個踉蹌差點撞到屏風上。邵庭眼疾手快地將我扶住，抱歉地說“我被表妹纏住了”

看他抓耳撓腮的摸樣，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邵庭恍惚了一下，長臂在眼前一揮差點將我甩開。我呲牙咧嘴道，“沒見過這么報復的”

“不是不是”邵庭急忙解釋說，“剛才只覺光芒一片，眼前一花···我不是有心要捉弄你”

“知道了”我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你腿麻了？”邵庭蹲了下來問，“要不要我幫你揉揉？”

“別別”我急忙跳開，雙腿一軟又要跌倒在地。

“哎喲，你踩到我的腳了”邵庭抱著我哇哇叫，我連忙縮回身子，他不去看腳反而舉起手臂嗅來嗅去，“怪了怪了，我怎么覺得剛才一陣香甜撲鼻，心馳神蕩的···”說罷可疑地抬眼看著我，“五柳，你是不是···”

我一陣心虛，面上巋然不動道，“莫不是少爺沾上夫人們的香粉了？”

“不是香粉的味道”邵庭琢磨道，“倒像是女子的體香···”

“少爺···”我的眼皮跳了跳，鎮定地伸出袖子，“你要聞聞看嗎？”

邵庭換上作嘔的神情，拍開我的袖子道，“誰要聞男人啊，我是說···”雙眼放光地逼問道，“你小子，是不是偷偷上妓院了？！”

“···少爺，你想太多了”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我沒”我一步步往門口挪去。

“臭小子，上妓院居然不叫我！看你往哪里跑···”

“哇——表小姐救命呀——”

“砰！”痛！

“五柳，你干嘛停下來”邵庭捂著鼻子抱怨。

“噓——夫人正在送客”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邵庭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一把將我拽到花叢之后，“別讓他們看見”

“小少爺，為什么要躲起來？”

“你沒看見有姑娘家嗎？”邵庭緊張地探出腦袋張望。

“姑娘家又不會吃了你？”

“誰說她們不會···”邵庭眨了眨眼，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皮，不可思議道，“五柳，近看你真是越看越覺得細皮嫩肉，還有你的頭發，又細又滑的···”

我連連退開兩步，警告道“小少爺，你近來不對頭呀”

“哪里不對啦？”他不滿地扯著我的袖袍嚷嚷。

我突然興起捉弄他的念頭來了，無邪地問道，“少爺聽說過漢哀帝和董賢的故事嗎？”

“漢哀帝···董賢···”他恍然大悟，迅速揮開我的袖子仿佛扔掉燙手山芋一般，“斷袖之癖呀”

看他彈跳起身著實滑稽，邵庭惱怒道“你捉弄我！”

我一臉無辜，笑得燦爛，邵庭一怔，惱羞成怒道“妓院單挑，不準落跑！”

什么？！我可笑不出來了，“少爺···”后面有人啊。

“別跟我擠眉弄眼的，”邵庭得意道，“我可不吃你那一套，比比咱們誰是男子漢”

“原來表哥私底下如此放蕩，真是下流！齷齪！無恥！”

“表妹？”邵庭立刻批評道，“我跟五柳開玩笑呢，話說我們男孩子說話，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偷聽呢”

“誰要偷聽！”表小姐紅著一張俏臉氣急敗壞地說，“真是污了我的耳朵，是母親找你用膳，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表小姐”我看邵庭可憐兮兮的摸樣，想替他解釋。

“五柳，咱們走！別理他！”表小姐氣呼呼地拽著我的袖子跑開。

“表小姐，慢點”我用力一扯，終于將袖子掙脫，表小姐停在小院里愣了一下，隨即紅霞布滿小臉，結巴道，“我、我不是···剛才、才氣急···”

“沒事，我知道”我對她微微一笑，她的臉更紅了，脫口道，“你、你都知道了？”

“嗯···”她在說什么呀，“表小姐是一時情急才扯著我跑，我明白的”

“嗯···”她又偷偷瞥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放心的摸樣，我只好勸慰她，“表小姐放心，五柳不會說出去的，小少爺那邊我會去解釋”

“啊？你要解釋什么？”

“當然是讓他放心呀”這兩個娃娃在唱哪出呀，我擺出一副為人兄長的架勢，“我知道表小姐對我沒心思的，小少爺不會誤會”

“誰要你解釋啦！誰說我對、對、對”表小姐越說越氣，突然絲帕一絞，小腳一跺，轉身跑開了。

“她怎么了？”邵庭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嗯···我想我也被列為‘我再也不理你了’之列”

“嘿嘿，她定是聞到你身上的味兒了吧，吃花酒暴露了吧”

“···少爺，你怎么還記得這茬”

“誰教你，算了”邵庭突然大度地一揮手道“別理她，姑娘家的心思就是莫名其妙”他走了幾步，回頭問，“你怎么不跟上來？”

“少爺”我歪著脖子問，“你不是喜歡表小姐嗎？”

“誰跟你說我喜歡她，我早就心有所屬了。你笑什么，別不信，我對我的心上人那是一心一意，全心全意，非她不娶，你還笑”邵庭頗不是滋味地嘟囔，“連你都不相信呀”

“小少爺說的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真是非常——難得”不是三天兩頭上青樓的嗎。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諷刺我”他搖頭晃腦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嗎。

“什么其一其二呀，也說給舅母聽聽”

邵庭嘿嘿一笑坐到褚夫人身邊，“舅母若是想聽，甥兒能說上十籮筐的話來”

“誰要聽你那些污穢···”表小姐小聲嘀咕著，瞥見我走進來便迅速低下頭去，恨不得將臉埋起來似的。

“五柳過來一起”褚夫人親切地招呼道。

“不了，謝謝夫人”

“叫你過來就過來，省得那些丫頭還要給你開小灶”褚夫人打趣道，一旁的丫鬟們紛紛攏嘴匿笑。

表小姐賭氣似的戳著碗里的酥餅。

“瞧瞧她們一個個的”褚夫人開始取笑丫鬟們，“五柳，你瞅著哪個順眼的，夫人幫你做主”

“夫人，五柳不敢當”

“夫人，五柳不敢當”

“舅母，您別為難五柳了，他正在服喪呢”

“是嗎，也可以先把婚事定下來，等三年之后再娶即可”

“夫人的好意五柳心領了，只是···五柳今生是不會娶的”此話一出，邵庭掉了筷子，錯愕地望著我。表小姐抬頭看了我一眼，眸光沉了下去。

“五柳，你之前只說是家里人，沒想到···”邵庭思索著合適的用詞，我接口道，“五柳已經成親數載，并不是有意隱瞞的”

“我知道，我知道”邵庭囁嚅著又瞥了表小姐一眼，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