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西風(fēng)凋碧樹，凄凄煙雨鎖清秋。一夜催花未歇，頻頻倚床探看。歌盡海棠愁未眠，春叢認(rèn)取雙飛鶼。何如薄幸海陵王，淚雨霖鈴終不怨。

昏昏沉沉間，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將我抱離酒案，小心地放到一張美人榻上。

“怎么又醉死了”冷到令人發(fā)顫的聲音。

“奴婢該死，奴婢們攔不住···”宮娥們小心地磕著頭。

“下去吧”

宮人們七手八腳地爬起來，一路逃竄酒壇子磕磕碰碰地在地上打轉(zhuǎn)。

“媚兒”二哥憐惜地凝視著我的側(cè)臉，將一縷碎發(fā)綰到耳后。

半夢半醒之間掀起眼皮，果然看見二哥擔(dān)憂的神色“大都督···”

二哥的眸光閃了閃，“你許久不曾這樣叫我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眉頭微皺。

“媚兒”

“噓——”我按住他的薄唇，眨眨眼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你知道？”大都督拱起一道眉毛，一副不相信的摸樣。

“你會后悔的···”我大著舌頭囁嚅。

“我不會”低語中透著某種承諾。

我甩甩頭發(fā)咕噥著“我、做的飯菜很難吃···書寶···可以、證明···”

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浮上嘴角，“我知道”

“你知道了？”我好奇地望著他，擺擺手道，“那你一定后悔了”說完便沉沉睡去···

“小烏龜”真討厭，誰一直喚著我，搖得我頭痛。

“媚兒，朕要命令你了”口氣里有一絲無奈。

“···夢好莫催醒，由它好處行···”

“你夢見了誰？”

“陛下···”

“呵···”

“弟媳名分所在，勢難再薦···”手上一緊，我吃痛地皺了一下蛾眉，囈語道“殿上骨未寒···野鴛作···關(guān)雎···暢快···”

“···尋思名義便心酸”

······

“皇上，立太子一事···”

“此事不急，朕不想他們步上叔伯的后塵”二哥略略停頓之后，低喃道，“媚兒近日在躲著朕···”

“想不到，齊王一生荒淫，如今卻有這樣的美人替他守節(jié)，這真是各有緣法不可勉強(qiáng)的”

外面一陣沉默，二哥嘆息道，“這才是真情至性的嘉偶！”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長孫姐姐笑著鼓勵(lì)道，“陛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二哥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來美人慕英雄，臣妾看得出她對陛下有情誼，只是海陵王出殯未久，心境上難以轉(zhuǎn)換也是正常。”

“···終究不是尋常女子”

“陛下應(yīng)該覺得慶幸”長孫姐姐細(xì)細(xì)分析，“只因她知書達(dá)理，所以，她不會茍且貪圖一時(shí)歡娛。又因她是歌妓出身，所以，她不會死守禮教，保守終身。”

二哥不置一詞，但是輕輕地品了一口茶。顯然，他是認(rèn)同皇后這番評語的。

長孫姐姐淺淺一笑，又道：“媚兒救過陛下與孩子，對臣妾而言有恩。她與臣妾情同姐妹，臣妾懇請陛下，若是媚兒點(diǎn)頭便封她為貴妃如何？”慢慢拜下身去。

“快起來”二哥上前扶起長孫姐姐，道，“皇后果然矜尚禮法，母儀何煒。朕今日便允諾你，太子必然是承乾，只是先不加冕！”

“臣妾謝過陛下”長孫姐姐端坐起來，遲疑道，“那崔美人···”

“朕自有安排”

“是”長孫姐姐溫婉一笑，說“臣妾進(jìn)來之前，看她在門口跪了良久，身嬌體弱煞是可憐，這么跪下去也不是辦法”

二哥收起奏章，“既然皇后替她說情，那朕就見她一見吧”

“臣妾告退”

“犯婦崔氏叩見皇上”

我心中一驚，忙從縫隙中看去，竟然是音樺！再看她豐容盛姿，百般修飾，完全不見一點(diǎn)憔悴，頓時(shí)明白了長孫姐姐話里的深意。

音樺是何等聰明的女子，皇上親御太和宮審理囚犯，自然要好好把握機(jī)會。可是，廬江王李瑗算起來是二哥的叔父，音樺就成了二哥的叔母···

二哥問音樺多少年紀(jì)，音樺低聲回奏說“二十六歲”。

好似黃鸝出谷，顧盼流轉(zhuǎn)，姿色斐然，不知道二哥對著如此美人作何感想。

“承蒙皇上厚恩，看在賤妾乃宗室犯婦的份上送入內(nèi)廷審理，賤妾叩謝皇恩。”

“你在獄中幾時(shí)？”二哥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賤妾被囚半載”半晌沒有下文，音樺嚶嚶啜泣道，“妾本薄命女子，只求皇上開恩早賜一死，免去牢獄之苦”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你們都先退下”二哥上鉤了？！

皇上斥退左右侍衛(wèi)親自上去將音樺扶起，說：“半年牢獄生活，委屈叔母了”

音樺輕輕拿袖袍拭淚，奏說“妾身本是黃姓官人的妻子，被廬江王在半路強(qiáng)劫了去。前夫被殺，妾身被占，如今反倒因?yàn)樗闹\逆，害妾身無辜受此牢獄之災(zāi)，妾身好苦命呀”說著說著，又落下兩顆晶瑩的淚花。

二哥憐香惜玉起來，笑說，“朕還以為造化弄人，如此美人竟然是朕的叔母，現(xiàn)在聽了美人的話，既是黃氏的未亡人，那么，如今朕封你做后宮美人，想來也不會礙著叔侄之間的名分了。你可愿意？”

音樺聽了連忙跪下去謝恩，“能得陛下垂憐，是妾身十輩子修來的福分。”

我心事重重地走在回云宮的路上，一只蹴鞠自牡丹叢中滾了出來。

“小王爺，您慢點(diǎn)兒”一個(gè)氣喘吁吁地老太監(jiān)追了過來，前面跑著一個(gè)胖胖嘟嘟的小男孩。

“姨娘”青雀興高采烈地停在我面前，仰著紅彤彤的小臉。

“青雀都長這么高了”我微微一笑，摸了一下他的腦袋。

青雀的小臉更紅了，眼睛也變亮了，里面布滿了期待。我會意，馬上將蹴鞠塞進(jìn)他手里，“給你”

誰知青雀趁機(jī)篡著我的手說：“姨娘都不來找青雀，現(xiàn)在陪青雀玩耍好嗎？”

“姨娘可不會玩蹴鞠”

“青雀也不喜歡”他將蹴鞠往老太監(jiān)那兒一拋，后者立刻手腳利落地抱進(jìn)懷里。

“青雀知道姨娘喜歡讀書，咱們就來聊聊詩書吧”

“想不到我們青雀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學(xué)富五車了，姨娘可沒有那么多墨水跟你討論四書五經(jīng)，姨娘看的都是雜書”

“我也喜歡雜書！”青雀急急辯解道，惹得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前兒個(gè)，我還看了山海經(jīng)”青雀怕我不信，又舉例道“還有齊民要術(shù)和楚辭”

“都是你的先生教你的？”

“先生才不會教這些呢，都是我自己找來看的”青雀頗為自得。

“青雀真了不起”

青雀白皙的小臉上升起兩朵紅云，小小的手心里滲出了汗。我蹲下來給他擦了擦手心，他難為情地拉過手絹拭去額間的薄汗道，“等洗干凈了再還給姨娘”說著就收進(jìn)衣兜里去了。

“姨娘知道山海經(jīng)還有讀山海經(jīng)嗎？”

“五柳先生寫的讀山海經(jīng)嗎，”我笑道，“姨娘向來不求甚解，只記得一二”

“姨娘喜歡哪一首？”

我嘆息道，“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fù)悔。徒設(shè)在昔心，良辰詎可待！”

青雀佇足認(rèn)真地端詳我片刻，蹙眉問“姨娘，可是恨著什么人？”

我啞然，問他“青雀為何會這么問？”

“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fù)悔。徒設(shè)在昔心，良辰詎可待。姨娘恨的可是我父皇？”

“青雀，”我看著他的眼睛，解釋道“姨娘讀書不求甚解，你莫做太多詮釋。姨娘只是喜歡五柳先生的作品而已”

“倒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了”青雀像個(gè)小大人一般老成道，“原來姨娘還有‘大濟(jì)蒼生’的想法”

我被他逗樂了，“姨娘心有戚戚的非‘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yuǎn)翥’的抱負(fù)，而是‘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姨娘要去哪里？”青雀緊張地握著我的手問。

“姨娘從小四海為家，質(zhì)性自然，本愛丘山，所以憧憬外面的日子了”

青雀點(diǎn)頭道，“是那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地方？”

“呵呵，”我捏捏他的小臉，“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

“桃花源···”青雀的小臉皺成一塊，自言自語道，“這可不好···”

“青雀在想什么呢？”

“嗯嗯”青雀搖搖頭，快步追上我，“我一會兒還要去向王大人請教，姨娘得空了一定要來找我”

“好，去吧”

“王妃已經(jīng)決定了嗎？”采蘋回頭看了一眼魏王小小的身影。

“嗯”

“皇上怪罪起來，我們該怎么說？”

“我會在桌案上留一封信，到時(shí)候你將它呈給陛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