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太冗長繁雜，我們為了愛情煩惱，為生計煩惱，為不可預見的未來煩惱。有人說生活就是不斷地挑戰你的底線，讓你反抗，終有一日，又讓你明白，你輸了。這樣的說法是把生活看作是一個強大的掌控者，我們像木偶一樣被它牽制，如果不予配合，那便是了無生機的行尸走肉，只有赴盡全力，縱然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已定結局的戲，也要聲情并茂地演繹下去，情到深處，便以為自己當真是橫縱天下的勝者。

你看這些城市里奔波勞碌的人群，有多少人還清醒地留得自我，為了家庭，為了物質，為了能融入這繁華得堂皇的城市，他們穿上中規中矩的西裝，拋卻原來棱角有致的自我，淪為蕓蕓眾生中的復制品。

瑞安又開始陷入整夜整夜的失眠，腦子空空卻反覆難眠，但依然不焦躁，知急迫無用，只會導致愈演愈烈。自那夜在桑青面前失措遁逃后，兩人便沉默了好幾天都不曾對話，在客廳里、樓道里遇見都只相視一眼。

時至五月中旬，天氣轉涼下來，近日來日日飄雨，瑞安略微神經放松了些。

這一夜，空氣微涼，屋外勁風吹響，瑞安在凌晨一點起床飲水。黑暗中光著腳丫走出臥室，卻看見那身影俯在桌臺上，落寞頹然。瑞安躡手倒滿一杯清水，輕聲飲完后轉身就要走。

“瑞安～”他卻抬起頭來喚她，聲音一如這夜色般清涼。

瑞安回過身來，她嗅到他身上悲傷的味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有故事的男人，挺拔寬厚的身體內有哀怨的情愫流淌，他需要述說發泄，他需要一個忠實的聽眾，如同需要一個容器來盛裝他多年來累積發酵的苦情水。但瑞安一直抗拒，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幾乎又想奪門逃去。

“我偷窺了你的秘密，所以你一直感到不安全，我想把我的秘密告訴你，當作是互相交換，以后，你手中也握有我的秘密，就不會感到危險了。”他緊緊鎖住她的雙眼，像談一場交易那樣簡述利弊。

瑞安不安的傾傾了身體，她突然看到他臉頰上晶瑩發光的液體，那是淚漬吧。從一年前起，她就不愿意再像知心姐姐一樣去聽人家的悲傷或者煩惱，而那些對生活的埋怨，她更是一拒千里之外，覺得那些繁復的情緒愚蠢極了，更怕聽過之后便又感性地被這些千頭萬緒纏繞。

但這個交易貌似還算合理，自己也并不吃虧虧。她走去坐在他面前。

“我一直在等，瑞安，你知道等待的滋味嗎？”黑色的眸子氤氳出浩大的悲傷，瑞安在暗中鎖到他眉心的川字。“就像孤身一人在黑暗中，只有遙遠的天際有一絲微光，我就這樣端坐遙望，我等得天昏地暗，但她依然不愿意回來。五年了，除了寥寥可數的幾次電話，便沒有再多的聯系，也許她跟別人在一起又分開了，也許她結婚了當母親了，唯一確定的是，她還存在，而我們無期限的約定還在。但她竟能忍心放任我自生自滅。”

瑞安不予置評，世間的情感千萬種，有些愛情，只是一個人的，她也曾經這樣等過，無止境的等待是一種無形的心靈摧殘。度秒如年，有一種以為自己是一塊石頭的錯覺，石頭千年不腐，周遭的生命顏色輪回又輪回，只有自己依然在枯等。

“她叫樂薇，跟我是青梅竹馬，她的父親與我的父親從小也是好兄弟，后來她母親逝世，而我父親不久后也死去了。她的父親于是外出創業，把她留在我們家，那些歲月輕快而又美好。后來她父親生意成功，于是出資讓我們倆一起到上海上大學，而我和她也順理成章在一起。大概因為我是個寡言乏味的男人，她越發地索然了，畢業后在她父親的公司工作了一段時間，她卻決定到瑞士去了。臨走前告訴我，可以不必等她，而我答應一定會等她，無論多久。”他喉間有些輕淺的哽咽。

“桑青，你有試過去找她嗎？要一個答案，要一個理由。”瑞安突然心疼他，她知道感情觀林林種種并存，此前，她曾經是個黑白分明的人，不愿意拖泥帶水，也不愿意長久曖昧不清，更不愿意被別人利用自己的感情來長久折磨她。這樣的干脆利落讓她一直以來都沒有吃過什么感情虧。但她亦明白，付之一炬卻甘愿的感情，從不計較是否對等的人其實更容易幸福。這世界永遠都是公平的，你如果吝嗇給予，那注定貪婪地難以滿足眼前，故而永遠都只能處在饑餓狀態。

“想過，找了她，要一個否定的答案，然后呢？”他問她。“然后就徹徹底底變成我一個人的單戀了。”桑青愴然自笑。

瑞安詞窮，只得默然。每個人都有自己價值觀與世界觀，有些人固守自己的思想，于是在任何地方都夸夸其談，試圖將自己的思維模式強加給別人。瑞安從前便是如此，一直到很多年后的現在，她才恍知自己的愚蠢與狂妄，才真正明白諸多時候，傾聽而緘默，是一種修為，是一種睿智。

并不是所有感情的傾注都能獲得同等回報，幼時憧憬完美的生死愛情，期求能天長地久，后來知道，其實每一份感情都是有保質期的，期限的長短取決經營人的手段。感情之所以能永恒，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在花開正艷時折枝做成標本，把它最動人心魄的一刻定格，但同時它也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凋謝與結果的命運。故而，悲劇永遠更深入人心，令人銘記。

夜漸深，這城市卻繁華不減，瑞安擁抱桑青，她把他的頭顱帖在自己的胸懷，淺嗅著他身上淡淡古龍香水味道，霎那間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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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瑞安醒來，睡眼惺步至客廳，聞到一陣暖人的清香。晶亮的眸子猛睜，令人啞舌的一幕，身穿圍裙的男人在餐桌旁擺放早餐，金色的陽光輔進來，揉合粥鍋上方的氤氳蒸氣而顯得夢幻不真，瑞安突然有些醉了去，只癡癡看著桑青盛粥時聳動的肩背。

“你醒了？來喝粥吧。”他輕笑著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只收斂了鋒芒的溫馴小獸，她海藻般的頭發凌亂卻很美麗。

瑞安醒神，慌忙換上面無表情，轉身去衛生間洗漱。坐到餐桌前，他便把盛好的粥推至她的面前，瑞安低頭端詳，卻是有些訝異，紫薯與米飯兩相交融，色澤通透艷麗，香味撲到鼻尖，滿心舒緩。瑞安無聲享受這美味的早餐，想這樣一個行動大于言語的真性情男人，平時冷言峻面，但只需要鼓起勇氣接近一點點，就會發現他身上無窮無盡的好。

桑青每天八點便驅車前往公司，大概近期因為新辦公室正在裝修的原因，所以他早晨很早便從家出發，晚上通常七八點才回來。對于瑞安來講卻是正中下懷，她并不希望與他同時同出，被周邊人八卦議論，她也絕不主動打聽他的工作與生活。

母親節的廣告做得異常成功，有幾個大客戶直接把接下來一年的合同都和公司簽下。生活一如既往的忙碌而充實，對于瑞安來說，卻仍舊無味，就像在咀嚼一塊眾人趨之若鶩卻無甚營養的面包。

瑞安坐在辦公室里，聽見格子間里傳來刻意放輕的音調：“嗯嗯～人家知道啦～我愛你~你愛我嗎～嗯～你有多愛我啊～一點點？！嗯嗯～好的～晚上人家想吃筍絲，還有冰淇淋～”接著是電話輕輕掛機的聲音。

“喲，周小眉，真甜蜜呀。”另一個聲音挖苦道。

身著艷麗長裙的女子從桌下站起身來，纖手輕輕展平過多顏色的條紋裙身，豆蔻指甲鮮艷得讓人無法忽視，只見她嬌笑一聲，朱唇翹動，嗲音便從鼻孔滴溜溜而出：“他說晚上來接我。”

“哎喲～”一屋子的人都承受不住地打趣。

瑞安端起手杯去飲水間接水，幾乎是奔著遠離這難以清點的雞皮疙瘩，一些人沒有自知之明，而另一些人，純屬嫉妒。剛剛靠近飲水間，在轉拐處，卻聽到兩個熟悉的女聲在談論。

“她哪，不就是靠著那上相的臉跟經理不清不楚嘛！”

“不清不楚？我看是不干不凈吧！”另一個聲音說。

“經理是神經病，于瑞安是怪胎，挺配的。”

“一個40多歲，一個20出頭，父女戀，挺配的。”兩人說完，便是放肆地笑成一堆。

瑞安心略一沉，平時已經極力避免與那男人接觸，看來還是避免不了風言風語，但她并不在乎，這些靠著說道人家長短的弱智動物，無論她們說什么，也改變不了事實。瑞安于是徑自走過她們，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瞬，接著便逃之夭夭了。

公司雖不大，十多個人的陣容，偏偏這么一個一眼就可明了數量的團隊，勾心斗角的戲碼全然不減。瑞安初上班的時候，公司僅有四個人，到至今人數增加了兩倍，久呆三四年的老員工待遇皆不如她，加之她寡言少語，一味冷面冷語，于是便成眾矢之的。面對每一個人，他們在笑臉相迎背后，曾經干了些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但她從不計較，她輕視他們的虛偽與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