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讓二苕先跟著馬哥吊垂線，吊垂線是貼瓷磚之前的重要步驟，它直接決定了瓷磚的水平和垂直走向。二苕看馬哥吊線做得很隨意，嘴里叼著煙，手里拿著垂陀，瞇著眼斜著掃了一眼線就出來了，覺得沒什么科學含量，學起來可能沒什么難度。馬哥做，二苕看，二苕看在眼里的只有馬哥的隨意，馬哥沒有講出吊垂線的技巧，他嘴里叼著煙，嘴巴落不著空給二苕講原理，以致二苕自己打垂線時，畫的線偏得自己都不好意思看。馬哥看了二苕畫的線，臉上依然保持著他慣有的笑容，隨手把煙頭扔在腳邊，接過垂陀，手把手教二苕畫，教了兩邊，二苕畫的線已經讓馬哥滿意了。讓馬哥滿意的不止他畫的線，還有他的聰明勁兒。馬哥教過不止二苕一個人，兩遍就學會的人還真只有他一個。

二苕學會了畫線，就蹲在亮哥旁邊看他貼瓷磚。亮哥貼瓷磚透著一股認真，他低著頭瞄著瓷磚問二苕吊垂線學得怎么樣了，二苕告訴劉亮剛把房間里的線畫完了。劉亮問誰畫的，二苕告訴劉亮是自己畫，劉亮抬起頭看了二苕一眼，問二苕他畫的線小馬看過沒，二苕回答馬哥在一邊盯著呢，二苕其實更想說，馬哥在一邊抽煙，還讓自己吸了一肚子二手煙。劉亮讓二苕在旁邊給他遞瓷磚，瓷磚泡在水桶里，拿出來之后要用吸水棉布把瓷磚兩面擦干，擦過之后才能給給劉亮，劉亮接過瓷磚才按照等距離縫隙把瓷磚貼好。二苕對這個過程有諸多疑問，希望獲得師傅的解答，可是師傅只顧貼瓷磚，并沒有回答。二苕判斷亮哥跟馬哥的風格可能差不多，需要自己主動去尋求答案。二苕先問劉亮瓷磚為什么要先泡在水里，接著問和粘合劑有什么講究，然后問鋪瓷磚的縫隙距離該怎么把握，最后問鋪瓷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問題。二苕的前三個問題是他親自觀察到的，最后的一個問題是他對前三個問題的總結，貼瓷磚應該還有其他二苕沒有觀察到的地方，那么借助最后一個問題可以獲得師傅的補充回答。劉亮聽完二苕的問題，對二苕有了一個新的判斷，簡直是刮目相看，他在工地上做了那么久，還沒有遇到一個學徒第一次看見貼瓷磚就能提出那么多關鍵問題，劉亮不急不躁地回答二苕的提問，二苕在一邊聽著，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聽。

二苕習慣了別人說自己聽的溝通方式，這種習慣是在高中課堂上養成的。高中課堂除了語文老師允許別人插話以外，其他老師像是商量好似的對課堂上的插話采取的都是激烈的壓制的方式，但凡有同學聽課過程產生了疑問想及時尋求答案的，結果都是一樣慘不忍睹，老師會劈頭蓋臉地大罵一頓，說什么影響了課堂進度，浪費了同學的寶貴時間，打斷了老師的上課節奏，想出風頭之類的話，久而久之，同學們養成了“聆聽”的習慣，這種習慣被帶到了語文課堂，讓語文老師大為詫異，詫異也是干著急，憑語文老師一己之力很難挽救課堂之禁聲，最后，聽課真的成了“聽”課。劉亮對二苕的安靜聆聽有另一種理解，謙虛。劉亮沒讀什么書，初中沒畢業，就跟父親去地里干農活，干了三年看著村里其他孩子紛紛往城里跑，心癢癢了，也跟父母提出進城打工的想法，父母同意他的想法，畢竟大男人一個，一輩子窩在田里也不是那么回事，總該出去闖闖，這樣他進了城。他貼瓷磚的手藝是做了兩年小工后才學的，他是在廣州的一個工地上學的，師傅對他還算不錯，把真功夫全傳給了他，他也不是忘恩的人，先前每逢從廣州經過，總要先拿上從老家帶的臘肉、腌魚去孝敬師傅，三年前，師傅回老家重慶了，他也沒再見過師傅。劉亮的師傅當初就是看中他“謙虛”這一點才肯傾囊相授，現在劉亮在二苕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影子，巧合的是二苕的年紀跟當年的自己也差不多，劉亮覺得有點意思，兩個人還挺投緣的。二苕當然不知道自己上高中深惡痛絕的老師在課堂上不允許插嘴的規定竟然造就了他給人“謙虛”的品質，不管怎樣，劉亮認為眼前給他遞瓷磚的這個小伙子人不壞而且聰明。

下午散工，二苕自己在心里盤算了一下今天學到手里的貼瓷磚的本領，下午的收獲有實踐知識和理論知識，實踐知識是吊垂線，理論知識基本廊括了貼瓷磚的所有技術要領和注意事項，包括墻角的瓷磚弧線技術要領。二苕通過對比劉亮哥和馬哥，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知識要主動去學習，不能等著別人教。等別人教知識就像等著天上掉餡餅，是不靠譜的。下午的飯沒有紅燒魚塊，改成了豆瓣燜豆角。打米飯的時候，二苕比中午多打了一勺，他有點奇怪，下午沒有做什么事，就擦擦瓷磚，沒怎么費力氣，肚子餓得居然比中午還厲害。晚飯的菜比中午的菜吃起來更香，肉片是先用油炒過的，肥肉片子吃起來不膩，豬油肯定被煉出來炒白菜了，煉過油的肉片嚼起來更有嚼勁，還有辣椒，下飯。二苕蹲在兩個旁邊，聽他們還在議論中午那個笑話的意思，二苕聽出來有些工友的回答已經跟自己中午就想出來的答案相近了，他們是不是整個下午都在琢磨這個問題？那他們做活的時候是不是就分心了？多虧工地上不用拋磚，要是拋磚的話搞不好要出人命的，二苕被自己的胡思亂想逗笑了。

吃飯完，二苕向亮哥打聽了附近的公用電話，然后按照路線找了過去，一件三五平米的小屋，靠著兩邊墻壁裝了14部電話，墻壁上掛著一個黑板，黑板上寫明了電話的使用價格，前三分鐘一塊錢，三分鐘之后后每分鐘1毛5，二苕快速在腦子里算了一筆賬，結果是不掛電話等著張老太爺去喊媽來話費便宜，接電話的是二苕他媽，他爸則站在他媽旁邊湊著聽。二苕先告訴他媽打電話便宜，1毛5一分鐘，然后開始敘述他到新地方的生活，電話里提到了大偉哥和師傅劉亮哥，不管二苕跟他媽說什么，他媽在電話那頭都要告訴二苕，出門在外不要太苕了，要注意安全，最后掛電話也是這句，另外在前面加了一句，打電話貴，沒什么事就掛了吧，然后就掛了。二苕感覺還有很多話憋在肚子里沒來得及跟他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