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尾祭總算在莊嚴、肅穆的氣氛里中完成了。典瑞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仲姜細看禮儀的器物與流程果然與《周禮》中記載一模一樣。

儀式結束后，方才還熱熱鬧鬧的祭壇轉眼就只余下典瑞的徒人與清掃的宮人，她對那些五花八門的祭品沒有任何興趣。不過神獸上那些彎彎曲曲的符文卻引起了她的興趣。

平日對玉器較為在行，而金器卻少有觀摩。眼前這些符紋眼熟得很，似在哪里見過。

她想起清伯給自己的批示不正是這種古怪的圖紋嗎？仲姜心念一起，顧不得旁人詫異的目光，伸手在紋路上比劃起來。不錯！正是這種符號。

“今兒是冬至，不回去慶祝還在這里干什么？”典瑞部總管過來喝問。

仲姜低首施禮，總管訓斥：“這些神器都是上古祥瑞之物豈容你隨意褻瀆??！”

仲姜大驚失措，總管令她抬起頭來一愣道：“是你這個丫頭，為何如此不懂規矩？”

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仲姜放下心來。便只說自己好奇神器鑄造工藝以致情不自禁。

總管和善一笑：“你這娃娃雖然是新來的倒也透著股英氣，看在你前些日子為我典瑞部出力的份上，就不問你的罪了?！?

說完轉身欲走，仲姜哪里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趕緊追上去一頭跪在跟前。

“你這是干什么？年還沒到呢？”總管拂袖不悅。

“在下想懇請總管大人指導研習神器鑄造之術！”

總管一怔，“你是文庭院里的人，我怎么能夠教你呢？”

“請大人恕罪，在下只想請大人指點迷津而沒有越部的意思！”

總管蹙眉思索后道，“上次找玉史借人，安庭這只小狐貍有意為難于我。若不是你這女娃娃挺身而出，恐怕局面會很尷尬。以后保不定安庭那小子還會為難于你。嗯，就算我還你一個人情吧，說來聽聽，你希望我指點你什么？”

仲姜欣喜不已，將心中所疑由淺而深結合玉器琢刻一一問來，越問越多?？偣芷鹣冗€當她是小孩心性，唬一唬也就過去了。想不到她道道問題切中要害，并且引經據典談吐極不一般。這才收起小覷之心，到最后由一問一答竟變成了共同討論。

一直聊到夜色已臨，倆人才感覺饑腸漉漉。仲姜忙起身賠罪，總管撫須笑道：“方才與你一談，才知后生可畏。你這娃娃聰慧過人，若照這樣研習下去前途不可限量，真是白白便宜安庭那個家伙！”

仲姜謝過，總管臨走前又道：“你去掃玉閣集書樓中找到《典瑞珍藏》這本書，上面有關上古神器鑄造原理都有詳細描述。”

仲姜疑慮，好象此書早已封存。

總管長嘆一聲：“二年前有人提出此書不合時宜不得再給徒人們研習，卻不知這才是領悟金器鑄造的根基之作??！”

仲姜大喜，忙跪謝不止。

她連夜跑回掃玉閣，打開封印。還好上次整理過典籍，沒費多大力氣便將這本《典瑞珍藏》找出來。

書中對金器鑄造描述詳盡，尤其是小件金器之鑄造更是方法各異層出不窮。書尾處落款為“燕人清伯”四字！原來這是清伯所著之書。

人有犯過難道連技藝都不可取嗎？看來玉府有些人確實心胸狹隘。

研過書后，她心中對連心鎖設計方案已有了新的構想。

三天后，圖樣大功告成，上交給紫煙后心情暢快之極。晚上溜到廚房悄悄做了些小食與傾城、金風、玉露和明媚小聚了一番這才心滿意足的睡下。

等待中終于迎來結果，七天后的早課上文仲宣布連心鎖設計圖紙由玉史院勝出，不過他們選中的是紫煙的圖樣。

由此，她不僅獲得晉升初級玉人的資格還會參與連心鎖的制作。若獲邀月公主認可，她還可以觀禮太子大婚。

消息傳出，整個玉史院都快瘋狂了。

仲姜沒有理會徒人們的奔走相告，這個結果雖然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太失望。無論如何她只是一位新人，后面還有的是機會。

紫煙晉升后更是不可一世，若不是礙于上次打賭早恨不得將她和傾城踩之腳下。

仲姜索性以值夜為由住在掃玉閣不回玉史院。

臨近過年，大家紛紛準備新衣、新物。家居都城的還有探親假期，閑時下來都在議論著過年的話題，玉府上下被喜氣所彌漫。

仲姜沒有家眷，往年過年都是在宮中與眉生一起。諸兒去郭后宮中守完歲便帶著楚童急沖沖地趕過來與她們一起喝酒、擲骰子玩鬧至天明。

以前心里雖然凄苦，但玩伴相依倒也快樂。現在卻是孤寂一人。

過年這天雪后放晴，推開窗子玉府深灰色的院墻綿伏在天地一色中，門楣上鮮艷的桃符點綴其中煞是可喜。

按慣例大清晨所有門人在大堂團拜后，領了賀歲紅利再回本部自行賀年。

玉史院里，大家輪流上前給安庭賀年。安庭喜氣洋洋將領到的紅利與果點一一打賞給大家。

普通的紅色麻布上幾朵黃梅繪得嬌艷欲滴甚是生動，不愧是玉府出品。

仲姜對畫的興趣明顯超過了利錢，安庭咳了一聲后她才趕緊謝過將紅利收入袖中。

安庭又褒獎了大家一番后方才回府與親人團年。

傾城一臉郁悶，悄悄告訴仲姜，紫煙的紅利比她們多好幾倍，甚至還高于一般玉人。

“安大人真不是一點點偏心！”傾城氣呼呼地收拾好衣物回去過年。

仲姜倒是懶得計較紅利多少，她心里盤算著怎樣過一個開心的年。想熱鬧一點當然少不了和金風、玉露他們一起。

下午三人跑到街上，一口氣采辦了許多守歲的物事。

精巧的小木馬，四個輪子還會滑動，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羊皮燈籠還有束發的絲帶，他們樣樣愛不釋手。仲姜一摸錢袋還算充足爽快的全部買下了。

路過酒坊時，仲姜突然想起家中守歲時常喝的“俏紅釀”。父親平日并不愛飲酒，只在守歲時才淺酌幾杯意思一下。

心念一動，便打了一壺上好的陳釀又去城南邊上最好的羊肉鋪子里買了一只風干的熏羊腿。

這里的熏羊肉用料考究，做工精細，無論‘色、香、味’堪稱一絕。小時候老管家帶她出來玩耍常會順便帶一塊回府。

回籠用黃酒蒸上片刻，涼后切成薄如蠶翼的片。再用香料調了裝盤包好在冰上鎮個兩柱香時分，上桌的時候每兩片夾塊香菜葉子。其咸中帶鮮，口齒留香冰爽得泌人心脾，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這一頓年夜飯的準備花光了她在齊宮攢下的所有積蓄，金風、玉露才意猶味盡的上車。

下午街上行人漸漸少了，采買的、做生意的甚至長期在外飄泊的都準備回去過年了。

城南離玉府還有一段路程，仲姜快馬揚鞭在道路暢通的街上。

路過街角賭館時，有個紫色身影一晃。仲姜抬眼一看，卻是紫煙。仲姜忙放緩行駛，拉低帽沿唯恐被她發現。

紫煙面色凝重，匆匆忙忙上了一架青布馬車向東疾駛而去。

聽說紫煙家住在城南外幾十里的邱莊，這會兒往東跑難道她不回家過年么？

“姐姐，都出來好幾個時辰了，大爺怕是等急了！”金風催促。

仲姜收回心思，快馬跑回玉府。

玉府的大廚們都放假回家了，仲姜扎上圍裙大展廚藝。

金風、玉露將堂前的小案桌拼合在一起，又多添了幾副燭臺。平日昏黃的大堂剎時燈火輝煌。

仲姜按齊國的風俗，準備了熱炒四樣、涼菜四盤、甜點四樣。又在老酒里滲加梅花上爐煮蒸。待酒菜上桌已是芳香四溢令人垂涎不已。

明媚忍不住抓了一塊肉就往口里塞。金風“啪”地打過去，笑罵“大爺還沒來呢，你倒吃上了！”

她今天換了仲姜送她的新衣，梳洗得干干凈凈。不抓肉時倒還象位端莊正常的女子。

“今天過年明媚要乖啊，要不然清伯不會給你發紅包！”聽到仲姜的話，本來還想哭鬧的她立即安靜了。

“每年這時候，大爺都在后面屋里半晌才會出來?！庇衤墩f。

“新年新氣象嘛，收拾的時間當然會久些！”仲姜把酒斟上。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身著玄色長衣的清伯邁步而出。他的衣著與神情跟往日并無兩樣。

淡淡地掃了滿桌菜肴，一言不發在正堂的位置上坐下。

大家依次上前給他拜年，清伯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給每人發了一份紅利。

小巧的紅利包束著黃色絲帶，極其雅致。而仲姜的紅利包明顯比他們要大很多，看來他雖然足不出戶卻對他們所為了如指掌。

清伯端酒仔細端詳，眼露疑惑。

“這酒叫‘俏紅釀’！”仲姜端杯敬他。

清伯默然一飲而盡良久才說“酒紅似血，清香怡人，倒也配得上這個名字！”

仲姜見他有所感觸接著又道：“這酒是家父獨創，其實方法很簡單！用三十年陳釀和————”

“罷了，今天是吃年飯不是開酒坊！”清伯冷冷打斷她。

大家不敢再吱半點聲，年飯在一陣沉寂中開吃，靜得連咀嚼聲都清晰可聞。

“清伯，請嘗嘗這個！”仲姜鼓起勇氣用羊肉夾了一片香菜遞給他。

清伯略一遲疑，接過一口吃下緩緩點頭，“味道不錯！是如何做的？”

“今天是吃年飯不是開館子，以后有機會再說給您老人家聽如何！”仲姜微笑。

金風、玉露聽聞嚇得趕緊埋頭吃飯，清伯一怔后情不自禁哈哈一笑：“睚眥必報，倒合我的脾氣！”

笑聲打破沉悶，大家這才暗自長噓口氣漸漸開始有說有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