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飯后，清伯沒有陪他們在堂前守歲。明媚與金風玉露為搶花燈在屋子里竄上竄下玩得不亦樂乎，仲姜煮了茶水壯起膽子推開半虛掩的房門。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清伯的房間，空曠的室內簡潔無比。架上擺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原石，渙著水潤冰冷的光，榻旁的熏爐如意草香在裊裊升起。

室內沒有生火，清冷異常——

清伯席地靜坐，聞聲一動未動。

仲姜放下茶盤，轉身欲走。

“他們栽培了你多久？”清伯突然睜開眼來。

仲姜一愣，停下腳步“栽培？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哼！”清伯冷笑一聲轉過身來：“如意餅、連心鎖、俏紅釀、冰鎮(zhèn)熏羊，為了那本書你們也真是費盡了心思。硬奪不成就改成軟攻了？”

原來他誤會自己是齊宮派來的不軌之人，“您誤會了，在下雖然是從太子宮中而來，卻跟他們沒有任何瓜葛！”

“沒有瓜葛？你又不是燕國之人，怎會懂得用如意草做餅？一個新入徒人，繪圖卻比一般技師還好？若不是有人指點你，你又怎會做俏紅釀與冰鎮(zhèn)熏羊？還有那只綠檀盒子上的金鑲玉鉚釘，那是隨隨便便的徒人能做得出來的嗎？哼！我身子雖不中用了，可腦子還沒壞。你回去告訴他們，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仲姜立即跪下，“在下之前與玉府上下并不相識，來玉府純屬機緣巧合。至于那如意餅乃是在下與鄭國陌玉公子相識，所以才知方法。”

聽到“陌玉”的名字，清伯眼中精光一斂。

“家父曾在玉坊做過玉人，在下從小隨其左右，耳濡目染故而比一般人稍好一些！”

“稍好一些！”清伯冷笑，“簡直好太多了，畫風清逸簡煉一看就不是文仲那幫蠢材的路數！若不是他們指派，那你的父親也并非一般玉人？”

“家父只是一介玉人，只不過他畢生心血都用在玉行上，可惜身患不治過早辭世。在下投身玉府就是為了學好手藝以承父業(yè)，懇請清伯大人成全！”說完深叩不起。

燭光幽然映照在清伯冷漠的臉上，他抬起頭看著窗外深深地夜色，齊宮里隱約的燈火遙遙可見。

“我的手藝早已廢了，根本不可能再收徒弟。你還是另請高明吧！”他淡淡地說。

“剛來玉府之時，在下曾聽同門講起大人當年與三位大師相逢天都那是何等的盛事。蒙大人指點，他們將玉行技藝推向極致繁榮。可如今，三位之中只余魯國的寧叔獨立苦撐。難道大人就忍心不傳看著玉藝逐代沒落嗎？難道大人就沒有想過千秋萬代之后，人們說起清伯只會道一聲因為您的頹廢與自私而誤了玉業(yè)嗎？”

“啪”清伯聞言拍案而起，茶杯應聲而落水撒了一地。

他吹須瞪眼看著仲姜，金風玉露們嘻鬧嘎然而止在門外大氣也不敢出。

“你居然敢教訓我？若不是看在這段時間你倘有幾分誠意的份上，我早將你一腳踢出去了！滾！我這里不歡迎你！”他指向門外。

“請大人息怒！仲姜今后不再妄想便是了！”她叩首致歉，默默地收好地上的碎片退出房來。

清伯依然怒氣沖沖，“啪－－－啪！”不知又摔了兩樣什么東西，

明媚早已落荒而逃，金風、玉露驚得在堂前手足無措。

方才還是歡聲笑語的大年夜，轉眼氣氛緊張、愁云慘淡。

“仲姜姑娘在嗎？”有人在樓下喚。

她應聲下去，見是大門的門衛(wèi)。

“大門外有客人要見姑娘，請隨我走一趟吧！”門衛(wèi)說。

“難道是大王要見我嗎？他為何不陪王后守歲呢？”她心里嘀咕著跟著門衛(wèi)穿廊過院走出玉府大門外。

門外停著一輛灰篷馬車，年輕的小廝手執(zhí)馬鞭見她過來恭敬行禮。

“姑娘還記得我嗎？”

仲姜細看，正是之前隨陌玉見過的綢布商小廝。忙微笑還禮道：“你不在府里過年，跑來玉府作什么？”

“小人是特地奉了老爺的命令接姑娘去府上守歲的！”他將馬車調轉方向。

仲姜猶豫，“這——恐怕不方便吧！”

雖說玉府年假放到十五，畢竟她還是新人，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容許。

“姑娘放心吧！我們老爺早安排好了。老爺還說府里有姑娘最想知道的消息，所以一定要去！”

仲姜心中一動，不再遲疑隨即躍上馬車。

她以為在齊國只有芳華宮與典瑞部有大片梅園，想不到城外三十里的“飲雪園”才是最佳的賞梅之處。

飲雪園座落在半山坡上，梅樹占據了整個莊園。梅花盛開之時，殷紅似火。飲雪園如在烈焰之中，光彩奪目。

莊院里張燈結彩，樂聲悠揚，夜晚賞梅又是另一番情趣。

莊主正是之前所見的綢布商人，他自稱鄭齊，仲姜心知一定不是他的本名。

“姑娘喜歡這個園子嗎？”他奉茶問道。

“如此美景本應天下人共享，只可惜——”她沒有往下說。

“只可惜為我私有了，對嗎？”鄭奇接過話來。

仲姜微笑歙首，下人斟上茶點。

“嘗一嘗我的花茶，這是取梅花蕊上之雪，在壇中封存深埋十年之后再煮的茶水。就連我們陌玉公子也未必有這口福啊！”鄭奇親自端給她。

淡青透亮之色中飄浮著幾片花瓣，還未入口幽冷之意緩緩從鼻尖滲入，然后再浸入五臟。

“好茶！”仲姜情不自禁贊道。

聽到她的稱贊鄭奇很是高興，即而又嘆息：“今日這番良辰美景到明年便再也看不到了！”

仲姜不明就理，“大人何出此言？”

鄭奇苦笑：“也不知是何原因，齊國收回了外人經商之策。現在大部份鄭商已無利可圖，只得回國尋求機會了！”

仲姜這才想起自己曾給齊王高進言修改外商經營方式，想不到他如此雷厲風行，說干就干了。

“大人請仲姜到此，所為何事？”她只得岔開話題。

鄭奇從袖中取出一支密封的竹筒遞給她，仲姜削開蠟印拔了塞子，取出一份帛書。

字跡剛勁瀟灑含而不露，正是陌玉手書。

“仲姜吾妻，自衛(wèi)國一別已有數月甚是思念。此時已近年關，正是寒深露重之時，愿你無恙多福！

我已跟母后稟明你我之事，她雖有微辭但已應允。不過考慮到兩國之誼，故而決定在長勺之盟后再提出解除與宣姜之姻。然后，我們會以公主之禮下聘將你迎回鄭國。

寫信之時正逢夜深，思君之切只盼君知！待明年三月，你我相聚之時，正是相守之日。

保重！夫陌玉字”

仲姜細心地疊好帛書收入懷中，陌玉果然沒有負自己。他兌現了承諾，連鄭后也被他說服了？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好一陣，她恍如夢中。

“大公子千叮萬囑在年夜之前給姑娘送上這份大禮，在下不敢怠慢只得失禮請姑娘到園子里來！”鄭奇解釋。

的確是最好的新年禮物，仲姜的眼眶濕潤了。她并非貪念他的權貴，而是感恩上蒼讓她擁有這么好的他。

鄭奇打趣道：“我們鄭國不知有多少少女夢想成為大公子夫人，若知此事怕是美夢便碎了！”

仲姜剎時羞紅了臉，扭怩半晌岔開話題：“大人打算什么時候啟程回鄭國？”

“今晚！”鄭奇看著她臉上浮起一絲奇怪的微笑。“不過在走之前，我要幫王后解決一個人！”

仲姜來不及深思，只覺頭一陣眩暈。猛然警覺，“不好，茶水有問題！”

“你——”她手指鄭奇，眼前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