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沫兒端著水進來，打著哈欠道：“小姐，你總不能一晚上都對著這些個花草吧！要這樣下去，這花兒什么的被你養得越發精神，你自己倒垮了。小姐，你就去休息吧。”沫兒是穆楓親自為穆寧挑選的丫鬟，與穆寧同歲，天生古靈精怪的模樣，和穆寧關系甚好，因此兩人連說話也不像一般主仆那樣拘泥。

這盆栽怎么修都不合她心意，蠻好的君子蘭被她剪得一塌糊涂，連沫兒看了都替這花兒心痛。到底還是停止了自己這近似摧殘的行為，煩躁的放下剪刀，問沫兒：“沫兒，你說端王是個怎樣的人呢？”

“端王啊，沫兒也不清楚，聽別人說他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有風度有膽識，年紀輕輕就上戰場打仗，深陷敵營臨危不亂，是所有皇子中最出色最受圣上喜愛的，外面也都是這么傳的。總之應該是個很好的人吧。小姐你放心啦，你嫁給端王不會吃虧的，端王一定會對小姐好的。”她以為小姐只是害怕嫁給端王會受冷落，哪里知道根本不是如此。

“很好的人嗎？”嗤笑一聲，“可是我卻不想嫁呢。”是的，她不想嫁，撇開這層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不說，她也不想嫁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人。更何況她的心里，早就有人了。一切身不由己皆因四個字：皇命難違。

耳尖的沫兒敏銳地捕捉到三個字：不想嫁。混混沌沌的腦瓜子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猛地盯著自家小姐，完了，小姐不是受刺激了吧？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小姐啊，你不要嫁給端王嗎？真的嗎？這是抗旨啊。”巴巴地看著穆寧，像個急于吃到糖果的孩子似的盯著穆寧。

“我說笑的。沒什么，去睡吧。”話畢人已經走進了內室，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沫兒在原地消化這一連串兒的變化。許久實在受不住瞌睡蟲的連番襲擊，搖搖頭心想還是快些去睡，明早還要陪小姐出去。

翌日，遠離京都的城郊外

“云丫頭來了啊，這都多久沒見了呀，來看你娘嗎？”說話的人叫麻嬸，穆寧和娘生活在這里的那些年麻嬸沒少幫助過她們。

這是一處窮鄉僻壤，也是穆寧長大的地方。在還沒進將軍府前，她跟娘親姓云，喚云寧，她沒告訴村里人她已經恢復本姓，她喜歡別人喚她“云丫頭”，久違的熟悉和溫暖讓她莫名心安。

“是的，麻嬸。”趨步上前，臉上露出昨日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近來身子好嗎，腿還會不會反復疼痛，眼睛可還會迎風落淚了？一會兒我給您抓些藥回去記得按時吃。”

“不打緊不打緊，老了身子不利落這是常有的，看到你啊就全好了，大家伙可都念你念得緊呢。讓嬸瞧瞧，丫頭越長越好看了，好。好啊。”連說兩個好字，打心里的喜悅溢滿蒼老的臉孔，連皺紋里都浸蜜在這份高興當中。

“您又是沒吃藥吧，毛病可不能小瞧的，要按時吃藥才能好全的。麻嬸是存心想讓寧兒擔心嗎，再這樣寧兒可要生氣了。”說著還調皮地做出夸張的生氣的表情，直逗得麻嬸不住發笑。

“依你，都依你，丫頭。”老婦人一臉溺愛，牽了穆寧的手向村莊里面走去。

這個小村莊，是打從穆寧出生后就和娘親一直相依為命的棲身之處。這里的每家人都是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兒，很少人進過城，一些人甚至一輩子都沒出過村子一步，十足與世隔絕的模樣。村民都是老實人，在憨厚樸實的民風下世代過著平靜和諧的生活。

穆寧和沫兒一起將帶來的藥材拿下馬車，將藥箱里東西取出，照常在自家門前擺起義診攤。以前娘親還在世的時候也是像現在這樣在自家院子里支個義診攤子給鄰里間看病，憑著精湛的醫術在村里有了個好口碑，這一擺就擺了十幾年。后來誰家有個頭痛腦熱的都可以到她們家看病，儼然像個小醫館一樣。娘親常對她說，做人要知恩圖報。娘在無處可去之時被小村莊收留，是村里人養活了她們母女。娘親沒什么回報大家，只有免費為大家伙看診。穆寧繼承了娘親的善良和醫術，時刻記著娘親對她說的話，即使后來進了將軍府，也經常回村子，有時給每家每戶添置些衣物，有時是帶些藥材來給大家看病。

“春兒嫂子，這是你的藥，拿好了，三碗水煮成一碗，早晚各一次五天便可痊愈。”待看完最后一個病人時辰已不早了，稍作收拾隨后走出院子，從屋前摘下些母親生前最愛的梔子花，慢慢繞過房子，來到不遠處小土坡上的墓碑前。

輕輕將花靠在墓碑上，娘親的墓旁沒有什么雜草，想必是村里人經常來幫娘整理墓的緣故。人與人相處，你對我好我便也會對你好，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小土坡是穆寧年幼常和娘親來玩的地方，周圍的景物一如往昔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如今站在這片土地上時間仿佛回到了從前，在這里學會走路，在這里跌倒。

黃昏的夕陽拉長了墓碑倒影在地上的影子，陰影落在穆寧身上，無聲地提醒她是時候回將軍府了。黃昏雖美，卻也悲傷。貪婪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穆寧努力去記住這里的一切，從小在這兒長大并生活了十四年，這里的一草一木對穆寧來說都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感。和端王成親之后她將正式成為端王妃，在外代表的是端王府的顏面，凡事必定要三思后行，絕不可以像現在這樣隨意出府。深吸口氣，平靜地開口告訴娘親煊帝賜婚一事。

婚是皇帝賜的，由不得她不嫁，她并不怪父親。

曾經在穆寧記憶中，爹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也懂事的不去問娘親，在她心里，有娘親在陪她身邊就足夠了。直到娘病入膏肓，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時，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穆寧提起她的親身父親。

娘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不愿被逼婚從家里逃出來誤入大漠，在那“按劍從沙漠，歌謠滿帝京”的地方遇到受重傷昏迷的父親，出于本能娘救了爹，爹醒后憐惜娘親遭遇，把她留在身邊，也因此兩人生了情。如果不是爹的部下找到他們，或許兩人能在那荒無人煙之地安家落戶，做一對平凡的夫妻。當得知爹在京城已有妻室時，娘不愿與人共侍一夫，忍痛在班師回朝的途中悄悄離開爹。沒想到當時娘已有孕在身，幾經波折終于在這個村莊住了下來。

穆寧自幼就是由娘親親自教導，小村莊是她所了解的全部世界，直到十三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意外使她對外面的世界有了向往。娘看出了她眼底積壓的期望，躺在病床上撫摸著她的頭發，溫柔的對她說：“娘的寧兒長大了，是該自己去飛了，無論寧兒到哪兒，娘只要知道寧兒很幸福，娘就沒什么好牽掛的了。”然而當看到自己最愛的娘親被病痛折磨時，她無論如何也不愿離開娘半步，為了讓娘安心養病，她只有將這份心思深深掩藏在心底。若非后來娘親去世，她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親身父親。是娘，在臨終前將她托付給爹。

爹依然深愛著娘親，多年來從未放棄過尋找娘。穆寧永遠忘不了娘親在爹懷里閉上眼時臉上那抹滿足的微笑。娘愛爹，愛得無怨無悔，雖然十四年來沒提過關于爹的只言片語，但穆寧知道娘沒一刻忘記過爹。娘臨終前那幸福的笑容就是證明。娘對爹的愛讓她動容，她希望自己也能像娘那樣經歷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這樣才不枉此生。

娘走后，她被穆楓接回將軍府。爹的正室早已去世，沒為爹留下任何子嗣，她的出現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紛紛前來看望她。面對突然變化的環境，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樣，她第一次覺得惶恐。幸好這兩年來穆楓一直對她無微不至，在撫平穆寧內心傷痛的同時也逐漸讓她適應了外界的事物。不得不說，穆寧對爹是感激的，她不是沒有感覺的人，穆楓對她的好點點滴滴她都記在心里。所以，即使這一次父親為保住將軍府上下不得不犧牲她，她也沒有怨言，身處其位，總會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這些，她都懂。唯一遺憾的是，她怕是再沒機會體會娘親心中那種深刻的愛了。

心不易覺察的一痛，這一生是否都不會再見到那個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