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舞卻感激地沖筱竺笑了笑，遂看著哭花了妝容的仙音，心中騰升起陣陣愧意：“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害你擔心了，可是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再哭，等主子回來了，可又要心疼了。”

仙音嗔怒地睇了綺舞一眼，忙去拭淚，嬌喜的心思突破了陰霾的霧靄，緩緩撥開，直至驟然綻放一朵清甜的芙蓉，淺淺吐蕊，小心翼翼卻又柔韌著將觸角伸向內心深處的抉擇。

“只拿了主子來唬我！日后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看誰還眼巴巴地掉淚珠子去送你最后一程！”

“……”

好在綺舞早就明了了仙音的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對這般肆意的“咒語”倒也無記于心，遂起身拉了筱竺的玉手至仙音面前：“筱竺和我有著生死之交，日后你也需像對我一樣待她，只是，這得理不饒人的脾性就免了吧。”

仙音一挑柳眉，似本蜷縮在一起的刺猬突然伸展開來，根根厲刺一致向外：“虧我大清早的尋了你的消息便來瞧你，既是嫌棄我叨擾我便先回去了！”

綺舞沖著筱竺無奈一笑，遂立刻拉了仙音寬大紋珠袖袍，討好似的請蹭了下她：“是我糊涂了心智連話都忘了怎么說，好不好？你宰相的肚量，自然是不能和我一般見識的。”

仙音這才緩了神色：“那你可還說我仗理欺人了？”

看著已經出聲淺笑的仙音，綺舞這才知道仙音方才不過是在逗弄自己罷了，遂甩了仙音的衣袖：“你也只在主子面前貓兒似的，在別人面前恨不得睡覺都得把刺兒立著。”

“綺舞這是說誰又炸毛了？”一陣銀鈴似的嬌笑聲傳來，接著一抹桃紅色已經閃了進來，綺舞看著一襲大朵梅花滾紗粉色長裙的落綺，淡紫色罩衫上點點紫羅蘭開的爭艷的落綺，眉目流盼，不笑自媚，勾唇傾城，更是攝魂奪魄。

綺舞迎上前去：“你一來，我這聽雨軒可就一片春意盎然了。”

“聽你前些日子兒不甚太平，我就差沒想穿著大紅色給你沖喜了。”

綺舞真誠地看著落綺，眸中暗香涌動：“落綺，讓你憂心了。”

“哎呀，今日兒綺舞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就央了眾姐妹好好歡暢一番，如何？”仙音提議道。

“今日我們只小酌幾杯罷了，等到主子回來的時候咱們再痛飲一番，豈不是更好？”綺舞輕聲開口，她一向喜靜，更何況現在陸榮軒正飽受危難，她又怎會有心思歡暢？

“也好，我早就讓人備著梨花釀了，我先回瑤光閣去取。”落綺說著，揮袖離開，登時滿室春香，一片百花爭鳴之態。

看著落綺離開的身影，仙音的眸中閃過一抹晦澀難明，隨即也沖綺舞款然一笑：“那我先去備著些糕點吧，我傾云亭中別的什么都沒有，就是糕點多到老鼠都爭著和蟑螂打架呢。”

綺舞好笑地看著筱竺：“對了，卿卿喜歡吃什么？”

“只要是甜品她都喜歡。”

“果然是孩子呢。”仙音嬌笑著已然離開。

“綺舞，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筱竺看著仙音離開的身影，方轉向綺舞歉意道。

“呵呵，我還要多謝你幫我解圍呢，她們雖然是我的好姐妹，但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多，知情人就會越危險，所以，筱竺，你聰慧靈敏，很多事情都知道該怎么做吧。”

“綺舞放心，筱竺深諳此理。”

“嗯，現在相國還未回府，所以要委屈你先在我這里短住一些時日了。”

筱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泛著猶豫，終是躊躇開口：“綺舞，筱竺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

“你且說來聽聽。”

“筱竺不知道相國大人會怎么安排卿卿，但是卿卿很喜歡待在這里，只請相國大人不要把卿卿送出府去，來生太虛幻，今后筱竺一定結草銜環，定不忘此大恩大德。”

看著就要跪下去的筱竺，綺舞立刻扶住了她，清聲道：“既然卿卿如此喜歡大人，那就是他們的緣分，所以你無需擔心，大人想必也會想辦法把卿卿留下來的。”

“多謝綺舞，”重重的一語，已將所有感情囊括，今生便是刀山火海，想必筱竺都會追隨綺舞不離不棄。

卿卿每天嗜睡的狠，想必是前段時間太過精神疲倦所致，所以筱竺大多時候都是和綺舞在一起輕歌曼舞，筱竺不會歌舞，更多的時間都是以詩賦舞，倒也別有一番陽春白雪之趣。

日暮時分，多情的夕陽端坐于西天，紅光炯炯。

遠處的憶韻廊中，燈火通明，遠遠望去，淺粉、淡紫、明黃……全部被斑斕的霞光給鍍了金，一片云霓霧合。

“綺舞，快來，快來……”仙音走上前去把綺舞拉到了身邊的位置上，并把卿卿抱到了自己的另一邊：“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每次陸榮軒有半月之余尚未回府，仙音總會酩酊大醉一番，仙音對于陸榮軒的心思，只怕是這府中無一人不知曉，都道相思苦，苦如蓮。

可是冷暖自知，綺舞看著仙音把這愛戀的痛楚與歡愉焚成炊煙，揮灑于酒杯，唇齒盈香。

歌臺舞榭，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壺梨花釀入喉，半醉的仙音揮袖起身，合著觥籌交錯，舞步盈盈：“綺舞，其實我的舞跳的也不差，是不是？”

“那是自然，尤其是你這貴妃醉酒步，更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極了。”綺舞起身去扶仙音。

仙音笑靨如花，眼波似盈盈秋水，風情旖旎，半倚在綺舞的懷中，輕聲醉態：“那你說，主子會不會喜歡上我？”

綺舞心中微怔，看著臉頰浮暈，目光似醒似醉的仙音，更似凌波的仙子，醉了一池的秋水，饒是綺舞也看的待了，這樣的仙音，如何讓人忍心去拒絕？

“你最是對主子用心，他又如何不寵你？”

綺舞知道，仙音對陸榮軒是動了真心的，只是，襄王是否有意，未來還在漫長著，綺舞只得用這模棱兩可的話語緩了仙音的相思之苦。

仙音淚眼朦朧，迫切而滿含期待地看著綺舞：“你說的是真的？若真如此，為何他一點暗示都沒有？”

看著瞬間從天堂降至地獄的仙音，綺舞真真是體會了什么是愛情讓人喜怒無常。

“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晚上便可夢到他了。”綺舞溫婉耳語，遂扶了仙音向傾云亭走去：“我先送她回去，等下回來。”

一路上仙音一直在念叨著“陸榮軒”，綺舞想仙音是真的醉了，因為在這相國府中，還沒人敢直接叫著陸榮軒的名諱。

扶了仙音在錦床上，綺舞剛要離開，仙音幽幽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綺舞，謝謝你。”

待得綺舞只認為是自己的幻覺，凝神細細去聽之時，已有平穩的呼吸聲緩緩傳來。

綺舞終是關上了房門，輕緩步出，夜風微寒，卻吹不醒不愿醒來之人。

“她可休息了？”筱竺看著遠處綺舞走來的身影，迎上前去。

“嗯，睡下了。”

“她倒是一位性情中的好女子。”落綺的聲音清幽傳來，斟酒的動作輕緩而認真，似在做著今生最為重要的事情，看似無波無瀾的目光卻在掃向軒轅閣的方向微微頓了下，那目光似不勝萬種情深之濃重，終是垂下眼臉，盡數投注于杯盞之中，帶著外人所不盡知的秘密，一仰而盡，潤喉，澀肺。

綺舞一直以為，落綺雖有心卻無情于陸榮軒，卻不想那淡然自若之下早已芳心暗許。

似乎，綺舞可以理解了，為什么仙音見到落綺的第一面便心生了芥蒂，只因，情敵之間那種微妙而神秘的心有靈犀之感縱然是一個眼神，也能讓她們看出彼此之心意。

所以，縱然綺舞心思縝密，還在晚仙音一步發現了落綺的心有所屬。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那么落綺呢？

她亦如此？亦或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不奢君知？

綺舞只覺得今晚的月光有些霧中花，許是因為醉了，遂淡然走至落綺身邊：“落綺，你可還要飲酒至天明？”

卿卿揉著惺忪的睡眼，難敵困意，綺舞見狀，便讓筱竺帶著卿卿先回去睡了。

憶韻亭里，杯盤狼藉一片，縱是燈燭也燃燒殆盡了幾盞，噼噼啪啪，似剝落的杏子，在這靜謐的夜間卻別有一番安神之效。

太過靜若死水，便會徒生絕望惶惶之感了。

落綺看著綺舞眸中的清明：“你尚未醉，我又如何能不奉陪到底？”

綺舞本就是個心思透亮的姑娘，落綺雖不像仙音那般飲酒如茶，但也觥籌交錯，幾杯下去早已面色浮云了。

綺舞上前拿過落綺的酒杯：“你知道我不勝杯杓，且陪我茗茶賞月吧。”

月色如水，靜若清潭。

綺舞和落綺席地而坐，月光柔然地揮灑在她們身上，為這靜謐的月夜更增添了一絲清輝斑斕的嫵媚。

“你怎么從來不問我的來歷？”落綺清寧的聲音悠悠在綺舞的耳邊。

“你只要是主子的人，便夠了。”

“呵呵，主子果然沒看錯人。”

這話說的模糊，綺舞看著落綺眸中的淡然，方莞爾淺笑：“你知道了什么？”

“我只知道，主子想讓我知道的事情。”

陸榮軒雖值得無雙閣的所有姑娘為她鞠躬盡瘁，但是落綺這般看似無欲無求，縱是她喜歡著陸榮軒，綺舞也不覺得她來這里只是和仙音有著同樣的心思，因為在愛面前，她的表現太過淡然到木然，隱隱有一種木已成舟的感覺。

亦或許？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么？

想著，綺舞凝望著月光下，嬌美的臉頰上浮上了一抹清光而顯得有些不真實的落綺：“你和主子先前就認識？”

落綺頷首：“我本風塵女子，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兒，一年前他曾要為我贖身，可他沒有許諾我一生，自我負氣之后我便繼續淪落紅塵，這一年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曾貪念成癡，最終付諸流水，他卻對我態度依然如一年之前，仿佛，這一年來有關我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虛幻的，我曾以為他是根本無心對我，后來我才明白，就是他的這份心若死水給了我可以忽視自己出身的勇氣，潛移默化之中，我也可以從今以后只是無雙閣里一個小小的歌女，小小的舞姬，前世種種化作空白。”

“終有一天，你會遇見一位，只要他還存在這世間，縱是碧落黃泉，你也會覺得你們從未分開過的人。”

落綺錯愕，繼而意味深長地看著綺舞：“這句話與他說的一模一樣，難道你也曾……？”

綺舞淡笑：“看來心意相通這回事還是真實存在的，那你現在呢？”

“主子不離，我定不棄。”

這一聲“主子”，綺舞知道落綺已經放開了太多，這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雙宿雙飛在人不由己的亂世里，若是再神女有意，襄王無心，倒真不如……

人生若只如初見，相逢何必曾相識。

縱是相識心祭月，把酒樓臺心上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