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殤學堂
- 小倉木子
- 4434字
- 2012-12-31 10:56:22
白憶文是家里獨子,父嚴母慈,父親為光祿寺少卿,家族顯赫。偏偏白憶文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三番五次的同書院的同學打架,父親總是罰他在祠堂一跪就是一宿,第二日早上一看,不知道窩在哪個角落里睡得正香,還從香案上扯下襯布來蓋著,口水都流到地下了,母親總是擋在他前面一副打他先打我的模樣。
“生生都是叫你溺出來的。”家父狠狠將袖子一甩,拋他們娘倆在身后。母親叫醒他,一副燕窩銀耳的吃著,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梳洗打扮背著書包趕去學堂。
遠遠一處紅衣少年,不過十歲出頭,個字比旁人矮半頭,黑色的長發披在腰間,一絲紅帶松松扎了兩鬢搭在腦后,尖尖的下巴,一雙鳳眼細長而巧,嘟著粉嫩的嘴,一臉桀驁,邁著步子跟什么都沒發生似的進了學堂。
先生看見他都頭疼。
“怎么又來了,沒被罰跪祠堂?”昨天同他打架的甄慕然青著一個眼眶,嘴角也擦破了,還一臉賤相問他。
白憶文挑起一邊嘴角,也不看他,冷笑一聲:
“小爺我從不知道祠堂的門朝哪開。”
“你就吹吧,哎呦。”咧嘴一笑,嘴角生疼“你若是沒罰跪祠堂,我便同你姓。”
白憶文沒有吭聲,只看了一眼岳林彤,只見岳林彤兩頰通紅,頭低的不能再低,生生要把自己的臉埋進書里:
“小爺告訴你。”白憶文突然轉過去,兩眼狠狠的瞪著甄慕然“你若是再敢欺負岳林彤,小爺還湊你。”
甄慕然一臉茫然,似乎有點被白憶文著架勢嚇住了。半響說不出話來,岳林彤長著一副女孩面孔,五官眉眼秀麗如霜,皮膚白皙,十指纖長,平時說話聲音也小如蚊哼,還動不動就臉紅,學堂里的人總是喜歡逗他。白憶文也長著一副秀氣的臉孔,一臉英氣,卻不曾想這般桀驁不馴,活脫脫一匹撒了韁的野馬。
“不對不對,是野貓。”林韶華糾正道,“眼角那么媚,更像是野貓。”
野貓嗎?甄慕然心底暗想,不對,更想是狐貍。
“我也沒怎么欺負岳林彤啊。”甄慕然中午休息的時候對著林韶華抱怨,“不過是在他背上寫了幾個字。回去洗洗衣服就好了,又不愛他什么事,閑來就愛管旁人的事。”
“沒怎么欺負?”林韶華把‘怎么’兩個字說的響亮。
“在白憶文眼里,就不能欺負。”
“人人都能,憑什么我不能。”
“怎么人人都能了,我就不欺負他。”
“就你那熊膽”甄慕然鄙夷的瞥了林韶華一眼“你準時看人家生得好看,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啊呸”林韶華反應極大“他若是個姑娘,我還明媒正娶進門,他同你我一樣”說罷往自己兩腿之間瞥一眼“怎么娶?”
若真是姑娘,就這般沒有顧慮的娶了?那時的年少輕狂,怎知人世間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楚多了,匆匆幾十年過往,多少遺憾,多少辛酸,憶起往昔,滄海桑田的事誰也說不準,沒到那個年歲,還真操不了那個年歲的心。
“憶文,以后你別打架了。”岳林彤一臉緋紅,也不敢抬頭看他,自顧自的說。
白憶文也不抬頭,左手立著書在桌上,右手托著下巴。
“昨天又被你爹娘訓了吧。”頭也不轉,問岳林彤。
岳林彤不做聲,滿腦子都是昨天背后被甄慕然用黑筆在紅衣上寫的幾個楷書,字是好看,就是這三個字戳到了痛點——大姑娘。
他若是姑娘,我便明媒正娶。林韶華那時打著狂草,說話一拍胸脯。都是富家子弟,不是王侯將相,也是賢臣逸士,那時候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了有父親頂著,父親塌了有母親頂著,怎么也想不到,有自己頂著的時候。
林韶華不單單是他自己說的那樣,他說他不欺負岳林彤。他不光是不欺負,中午休息,手里拿著一個蘋果往學堂后面走,遠遠看見岳林彤和白憶文坐在樹下,他猶豫半天,愣是沒過去,卻又不走開,偏瞅著有什么時候白憶文離開,便準備沖上去,把蘋果給他。等了半天不見白憶文有要離開的影子,心里正著急,一扭頭看見同窗崔宇朝這邊走來,林韶華一個健步沖上去,一把抓住崔宇的袖子,崔宇老實,最害怕碰見他們幾個小霸王,眉頭都皺一堆了,掙大一雙眼睛看著林韶華。林韶華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往他手里一塞:
“去,告訴白憶文,先生找他。”崔宇看看手里的銅錢,再看看林韶華,猜不出他要搞什么鬼。
“去啊。”朝他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
“哦,哦。”手里攥著銅錢都攥出汗來了。
崔宇過去支吾兩聲,見白憶文起身要走,林韶華如意算盤打的嘎嘎響,心里正得意,剛邁出腿,甄慕然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
“韶華,找你呢,陪我去騎馬。”
“不,不去了,我要?????”話還沒說完,甄慕然上來一把攬住他脖子,一把拿過手里的蘋果啃了起來。
“??????”
林韶華盯著甄慕然手里的蘋果,心都涼了一半。甄慕然不當回事,看他看自己手里的蘋果“怎的?小爺吃你個蘋果都不行,明日還你一筐。”
“不,不用???了”轉眼看了一眼獨自坐在樹下的岳林彤,心里只能哀嘆。
第二日,甄慕然還真真就叫下人搬了一筐蘋果在書院,你一個,我一個,人人都有份,甄慕然隨手遞給白憶文一個。
“小爺我不吃”白憶文沒好臉,眼睛也不抬。
甄慕然道笑了,“你著是要鬧到什么時候,小爺我都不生氣了,你還氣什么。”說著吧手里的蘋果往他懷里塞。
白憶文拗不過,拿在手里抬頭瞥了一眼甄慕然。甄慕然高出白憶文整整半頭,眼大而圓,眉宇間透著清爽,一樣的紅衣,一樣的紅絲扎在腦后,卻是一片英姿颯爽,盛氣凌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甄家都是武將的原因,甄慕然的辮子也比別人扎的高些,腰帶扎的緊些,看起來不像是書生,倒像是武館的武生。
白憶文想到這笑了一下,卻被甄慕然看在眼底,“你笑起來,真像狐貍。”聲音也比平時低沉緩慢。
“你想小爺抓花你的臉?”白憶文收住笑容,又是一道劍一般的目光。
“給你的。”甄慕然趕緊躲閃白憶文的目光,抓了一個蘋果在岳林彤的手里“上次對不住,別生氣了。”
“我???我,我沒???沒???生氣。”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不清晰,岳林彤紅著臉頰,干脆低頭看自己走里的蘋果,再也不抬起頭。
甄慕然轉身看著林韶華,對著他抬眉。林韶華真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誰稀罕你著蘋果。
甄慕然和林韶華發現,有時候白憶文和岳林彤在學堂樹下說的話他們聽不懂。有時候從身邊路過聽到只言片語都是些,娘親說不好,不想讓我念書了。過一會白憶文還答,他們還說我生的像女孩。
誰家覺得念書不好?家里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心念書,考取功名,就算不考,男子念書有什么不好的?甄慕然和林韶華不懂。
白憶文說生的像女孩,著到是沒錯,和念書又有什么關系?甄慕然和林韶華一頭霧水。
夏日到了,蟬鳴,荷香,學堂里過堂風吹的涼快,中午休息時,同學都爬在桌上小憩片刻。只有白憶文同岳林彤又往樹下走,這到底是什么秘密,越想心里越是癢,林韶華還爬在桌上睡覺,甄慕然看他們走遠,一把提起林韶華的領子
“跟小爺走。”帶著就往樹下走。
躲得遠遠地聽得卻清晰。
“爹爹說我遲早要給發現,不如早點別念了。”岳林彤小聲說。
“發現個屁,你看現在誰發現了。”白憶文一臉不屑。
“可是???可是???”岳林彤一臉無奈,看似都要哭出來了,白憶文咬著嘴唇不說話。
“可是爹說了,再這樣下去,會????會嫁不出去的。”剛說完哇的一聲哭了。
甄慕然和林韶華一臉嘩然,雙雙僵在那里。嫁不出去。
白憶文發現他倆在偷聽的時候,他倆還是一臉僵硬。
她要是姑娘,我便明媒正娶。甄慕然和林韶華滿腦子回蕩的都是這句話。
岳林彤發現他們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哭得更大聲了,白憶文一下撲上來剛準備打,甄慕然上去一把抓住岳林彤的手腕,嚇的岳林彤直往后縮。
“你干什么?”白憶文又撲上來。
“你別哭,你嫁的出去,他,他會娶你的。”反身指林韶華,這次輪到岳林彤和白憶文愣在那里。
林韶華,壓根就沒緩過神來。
自從知道了這個秘密,他們四人之間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們牽絆在一起。岳林彤也沒有過去那么膽小了,現如今月轉星移,幾年光景,竟有時也在他們面前稱自己是小爺,惹的他們一陣嬉笑,林韶華到是護的她周全,自己笑她可以,不許白憶文和甄慕然笑。白憶文還是那么野,刁鉆,媚惑。
“憶文,你不能從官。”甄慕然躺在草地上,抬頭看著白憶文看書的眼睛,眼角上揚,細長而媚,精致的鼻子尖尖的鼻頭,一副總是微微撅起的唇,生的真好看,甄慕然心想。
“為什么?”白憶文不看他,隨口問。
“別人會說你,狐媚惑主。”
“你午飯吃多了吧。”
“??????”
當初知道了岳林彤的秘密,為了讓她可以繼續在學堂念書,他們四個跑到岳林彤家中雙雙跪在大堂,不答應就不起來,還信誓旦旦說要替她一直保密。岳林彤父母開始也并不愿同意,只當是孩子重義氣,來這里一鬧便罷了。林家與白家是故交,白家少爺的樣子他們自當是知曉的,當初也是林家托付憶文好生照顧她的,現如今不但另外兩個不是省油的燈的主也知道了,還一起跪在大堂,頭疼的很。
本想嚇唬嚇唬便說跪也不答應,誰知他們就當真一直跪著,林家是生意人,少不了要跑官場疏通路子,從后堂屏風往前堂這么一望,甄將軍甄家三少爺,林王府林家二少爺,白少卿白家小少爺,觸目驚心。都是個個能壓死人的大官,加上自家的千金閨女,就這么一個獨苗,四個人并排堂上這么一跪,一片嫣紅,一片青絲黑發,四個眉目清秀,個個膚白皮嫩,好看是好看,好看的有些擔當不起。
就這么,岳林彤就又回到了書院,只獨獨他們四人知道的秘密,永遠不會再有第五個人知道了,私底下有時也叫岳林彤的真名字,岳玲瓏。
開始還讓叫,后來林韶華說了,只能自己叫,別人,不讓叫,岳林彤也不覺什么,只低頭臉一紅,半咬著嘴唇不說話,一雙牽著的手再怎么沉怎么沉都能叫人看見,看的觸目驚心又十分羨慕,白憶文和甄慕然還不稀罕叫,后來,甄慕然使壞,不叫玲瓏也罷,不知怎么想的,從那天起,看見岳林彤就叫岳兒,本就是相貌秀氣極了,這么一叫十分合適,整個書院的人都跟著叫岳兒,氣的林韶華直跺腳。
自從林韶華同岳林彤牽上手,他們四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了,多半時光剩下白憶文同甄慕然在一起。書堂里也孤單影只,就獨獨一雙影子印在地上,冬日到了,書堂窗戶閉上還是能透進一陣風來,白憶文依舊坐在課桌前,低頭看書,手里拿個毛筆圈圈點點,一陣風吹過,有些許涼意在心頭,白憶文一心只看著書本,下意識將衣領拉了拉緊
“憶文,你冷嗎?”甄慕然放下手里的書,將他剛才的動作看在眼里。
“不冷。”頭也不抬。
甄慕然繼續看書,不到一刻又轉過頭來問。
“憶文,你冷嗎?”
“不冷。”
又一刻。
“憶文???”
“不冷。”一個劍閃雷鳴的目光,嚇得甄慕然不敢再說話。
回府的時候,甄慕然望著身旁矮他半頭的憶文,怎么這么些年了,憶文長,自己也長,長來長去,憶文還是四人中最矮的,依舊是當年桀驁不馴的憶文,依舊一身紅衣映的臉頰緋紅,依舊矮慕然半頭。
走到白府門口,白憶文還是同往常一樣,側半個臉對著甄慕然
一聲“走了。”便轉身回府,從沒有回過頭。
“少爺回來了。”門口的管家趕緊迎上,轉臉再對著甄慕然相視一笑,這么些年,也都習慣了,甄慕然每天都送白憶文回府,送到門口卻從不進府,只站在白府門口第二節臺階上目送白府朱漆鎏金大門緩緩閉上,再孑然回府。這么些個風霜雨露,這么些寒冬酷暑,送來送去的,竟也送習慣了。便是下了刀子,只要白憶文還在學堂,便一定要送他回府,不送就跟沒吃飯一樣,總覺得少點什么。
“憶文”這天風寒露凍,白憶文已然半個身子在朱漆門內,甄慕然卻突然叫住了他。
再陪我一會吧,心里這么想嘴上卻說:
“這些日子冷,多穿些吧。”眼神一陣落魄。
白憶文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便邁進白家大門,‘咣當’一聲,關上了朱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