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和書明布好滿滿一桌子菜。孜孜扶著姥姥坐到主位，自己去廚房拿餐具。紅霞正眼都不瞧孜孜，真是看哪兒哪不順眼。其實，孜孜又何嘗不是呢！

姥姥、紅霞、書明和孜孜，圍坐在桌子旁吃團圓飯。

電視的聲音化作哄鬧的畫外音，桌上的菜式一水兒的雞鴨魚肉，沒一點素菜。姥姥舉起杯底那點紅酒，說：“今年我家多一口人，熱鬧。咱明年再添個娃娃，就更熱鬧了。”說到這，姥姥臉上層層的皺紋舒展開，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不待書明和孜孜接話，紅霞首先透著期許應道：“是啊！明年該有孩子了！”

書明對紅霞燦爛一笑，“再說吧。”紅霞面對寶貝兒子，永遠沒轍，她只得語重心長地說：“結婚生子，人人都是這個順序。你們真有孩子，我給你們帶，不用你們費心。”孜孜一聽這話，皺起眉頭，夾起一片醬牛肉填進嘴里。孜孜在心里接道：別說現在不要孩子，就是要，也不可能讓你帶。

書明見孜孜臉色不霽，忙端起酒杯，向姥姥敬酒：“祝姥姥身體健康！”姥姥雙手捧了杯子和書明干杯。孜孜也拿起酒杯，附和道：“我也祝姥姥身體健康。”“好，都是好孩子，”姥姥樂得眼睛瞇成縫，捧著杯子嘬了一小口，“咱一起喝，來。”

桌上，最暢快的人就屬姥姥了。女兒、外孫、外孫媳婦，哪一個在自己眼里都和寶貝兒似的，這個勤快、那個帥氣、還有一個分外漂亮！人哪，往往到了年近古稀，看別人才能多一份欣賞、少一分苛責，覺得人人都不錯，自己也就豁達起來。

8點鐘，精神年夜飯——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四人聚在餐桌旁看著春晚。宏大的舞臺、花枝招展的舞蹈演員、熟悉的主持人、貧嘴的相聲小品……書明耐著性子，瞧完幾個節目，道：“嘿，春晚都快趕上中國足球了。越看越臭。”“一年不如一年。”孜孜接道。姥姥看得正起勁，反駁他們道：“晚會圖得就是個熱鬧，多好看！”

“該吃點主食了吧，”紅霞轉身去廚房下餃子。書明沖孜孜使眼色，孜孜道：“過會兒去盛。”

孜孜放下筷子，無心看節目，心里默默想：以往在娘家過年多熱鬧啊。有時叔叔開車帶著大家去放焰火、游夜景。有時，大家聚在一起聽著節目打麻將。新年的鐘聲一響，自己和堂弟便換新衣、放爆竹、討壓歲錢……想到這，孜孜有幾分難過起來。以后每年都要蜷在這屋里，吃著膩味的雞鴨魚肉，無聊地過春節了？

此刻，孜孜才領悟道：戀愛，是兩個人的事；而婚姻，絕對是兩個家庭的事。選擇什么人、什么家庭，你就選擇了什么生活。

戀愛，可隨心，婚姻，不可隨意。

大年三十熬一宿。除姥姥早早去睡，其余三人一直到凌晨2點才睡去。

初一天剛亮，紅霞便催著書明和孜起床收拾。紅霞早已把家里整理好。沙發上搭著新的布藝單子，紅白相間的小碎花透著喜慶勁。沙發后面的墻壁上，掛著三幅風格一體的裝飾畫，這是方晶挑選的，很淡雅。昨兒，書明掛在陽臺的燈籠、纏在窗簾棍上的霓虹燈都閃爍著，烘托著節日氣氛。

一上午，紅霞的老鄰居、老同事、老朋友，結伴來家里拜年。紅霞小小的客廳，來客絡繹不絕。穿著橘紅色絲綢夾襖的紅霞，一頭小卷因摩絲的固定更加卷曲，因說話過多，臉上紅撲撲的，嘴唇兒略干。姥姥穿著簇新的絳紫團花夾襖坐在沙發上，笑瞇瞇地和眾人說著閑話。只苦了書明和孜孜，兩人光起立坐下地來回迎賓送客。

好容易熬到中午，拜年的漸少起來。四人剛喝口水歇歇，急促的敲門聲又響起。“誰啊？”紅霞急著去看門。“大姐！”是書明舅舅和舅母的聲音……

這是孜孜自結婚后，第二次見到舅舅一家三口。原本互不認識的人成為親戚，感情終是勉強不來。孜孜強顏歡笑，語氣盡是客氣，歡迎舅舅一家。其實，別說孜孜了，就連書明跟他們也沒多少感情。舅舅紅強自從做知青的時候認識舅媽，就留在那里，每年只有過年回來才回來住幾天。

書明的舅舅長著一張大大的方臉，不言自笑，透出憨厚的樣子。他臉上的五官緊湊在鼻子處，臉盤大得又有些多余。舅舅和紅霞長著一樣的細長小眼，讓孜孜看著甚是別扭。舅媽玉玲呢，個子不高，卻依稀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兒，雙眼疊皮，鼻子秀挺。舅舅年輕時定下了不少功夫才把舅媽追到手。這家庭地位在兩人面上看得分明，舅舅的一言一笑，無不覷著舅媽的神色。倆人只有一個閨女，今年20，模樣偏偏隨了舅舅，或者說是紅霞的翻版。

姥姥見到兒子一家回來，樂得彎曲的腰板都像直了起來，握著孫女文娟的手就不松開。紅霞忙里忙外地張羅著，系著圍裙，定要做一桌最高水平的筵席招待弟弟。玉玲趕忙換好衣服，鉆進廚房，幫著紅霞打下手。

廚房里，紅霞和玉玲寒暄幾句，彼此問問近況。當孜孜進來沖洗水杯時，只見舅媽望著一盤秀色可餐的紅燒肉，蹙起眉頭，尖聲細氣地說：“大姐，這紅燒肉太油，得給媽少吃。”紅霞沉著氣道：“我知道。”玉玲一挽袖子，在出臺前忙碌著，嫻熟的動作顯露出當家的本色。孜孜靜靜洗著水杯，旁觀兩人，這倆實力派會有好戲上場。

果然，舅媽切好一盤醬牛肉，又對紅霞說：“我總說把媽接過去住，媽總說年紀大了不愛挪地方。其實，過去住一陣子，不還新鮮么。”紅霞掀開鍋蓋，往菜里點了些醬油，回道：“年紀大了都不愛動，折騰什么。再說，去不得麻煩你們啊。”“吆，”舅媽仔細擺好一盤醬牛肉，頭也不抬，“當兒女的伺候老人那都應當應分的，還能不出力么？我們總有那伺候老媽的心，只可惜離得遠。大姐，你要覺得一個人在家悶，和媽一起去也成啊。”紅霞不耐煩地道：“我還得照顧書明他們，事多著呢。”

孜孜將洗好的水杯控凈水，端出廚房。孜孜知道，再聽無益，婆媳、姑嫂、妯娌的，互相都帶著刺兒，不能離太近……不過，舅媽這一來，紅霞沒工夫找自己的事兒了，來得不錯。孜孜不禁哼起幾句小曲兒，坐在姥姥身旁，一起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陽臺里，書明和舅舅抽著煙聊起天。

孜孜這還沒樂多大會兒呢，紅霞已板著臉出來。紅霞沖孜孜說：“孜孜，幫著端端菜。”“好。”孜孜隨紅霞去幫忙。孜孜對舅媽客氣地道：“舅媽，您那么大老遠來，坐著歇會兒去，哪用您忙活。”舅媽一擦手，樂呵呵地瞅著孜孜，朝紅霞道：“大姐，你真得了個好媳婦。模樣俊、嘴也甜！”紅霞干笑兩聲，算作應答。

昨天，孜孜那頓年夜飯吃得并不舒坦；今天，紅霞這頓新年飯吃得更不舒坦。

紅霞心里清楚：書明用姥姥房子結婚這件事，玉玲對自己意見很大。最近，玉玲還不止一次地提出接姥姥去養老，無非是為了房子。這次來，玉玲開口說話夾槍帶棒的，肯定還是為房子！

紅霞的臉從來就是晴雨表，想到這，便頭也不抬地吃著飯，不多言語。玉玲瞧得出來，在餐桌上反倒哄得姥姥開懷的笑，熱絡地和孜孜談天說地。玉玲舉起茶杯，聲音里帶著激揚的調子，道：“來，咱一起喝一個，咱一家春節團圓！”

紅霞隨著舉起茶杯，心里不屑道：好一個春節團圓。不沖房子不見你說這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