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街走幾步就是一個窄窄的巷子，等美緣拐進去時，立馬一片嘈雜鼎沸的人聲撲面而來。人還未走近，就有人招呼他們：“二位，吃飯啊！今天有新鮮的蝦子、螺螄！”

康矯選了一家居中的攤位坐下。美緣打量著四周。這是一個小門面的延伸，因為是在夜里，也無人管，桌子都擺到了路邊。

一側是炒菜的爐子，旁邊擺滿了各種時蔬，前來宵夜的人不時到來，廚師揮汗如雨，空氣里彌漫著各種味道，花椒、辣椒、醋、醬油等等混雜在一處，時而聞到蝦球的香氣，時而聞到的是鄰桌炒螺螄的味道，剛起鍋的酸菜魚飄著誘人的熱氣……林林總總，各色人等，將夜市的喧囂推向了極致，滾滾塵煙把個小小的巷子牢牢把持住，人群中，拼酒劃拳之聲不絕于耳，尖叫哄笑之音不時傳來。

康矯轉身對隔壁的便利店老板喊了聲：“來一盒鮮奶！”

很快，一盒冰鎮的鮮奶就擺到了桌上，那是他為美緣準備的，他自己則點了一瓶啤酒。

他點的菜也緊隨其后上了桌。

正欲舉筷之際，聞得異樣的聲音，一個女人衣衫不整地邊走邊哭，吸引了大眾的目光。擺靠背酒的老板似乎認得她，只聽他問道：“怎么，今天的生意搞砸了？”

那女人答道：“媽的，今天運氣不好，碰到了一個吃白食的！狗娘養的，讓我再遇見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怎么收拾？搞得他死去活來，那還不是你的強項？”

“去，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她說著，腳步并未放慢，赤著一雙足，還能走得那樣自如，真叫人佩服。

鄰桌有人在議論：“這年頭，啥都不好做！瞧這些賣粉的，一點皮肉生意都被飛單！”

美緣恍然。

在這小巷里，間隔著有幾家發廊，店里擺設簡單，外間一張妝臺一把椅子，草草地擺放著幾瓶掩人耳目的洗護用品。小小的房間被隔成兩間，一塊布簾擋著后面的床。這樣的屋子里常年住著若干年輕的女性，她們白天坐在一起閑聊嗑瓜子以打發時間，夜間則忙于這種為人不齒的生計。

康矯悄聲說：“剛來的時候，我不知就里，有一次進到一家發廊，讓人剪個發，結果，她說只會洗頭，后來幾個人過來，在我身上按來按去，我一下明白了其中乾坤，連頭都未洗完，丟下毛巾落荒而逃。”

美緣抿嘴笑著，卻不多言。桌上的菜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隨意地拿筷子嘗了一下，叫了聲“味道真好！”

“是吧？”他得意地看看她，為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酒中的氣泡喧鬧升騰，像極了這夜晚的浮華。

康矯點的菜是：一盤香菜麻花燴牛里脊、一盤涼拌芥菜、一個鰱魚鍋仔。老板還送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泡蘿卜，又在旁邊的小攤上叫了一份鍋貼餃，權作主食，這樣一餐，花費不多，卻吃得滿意。兩人邊吃邊聊，話到投機處，一份相知的味道徐徐纏繞。

美緣喜歡這樣經濟的消費，為他這樣的安排，深感舒適。或許是夜色的掩護，他竟顯出幾分好脾性，令美緣覺得也許以前對他有幾分偏見，他原來也很好相處。

不遠處，有個中年男人支著個燒烤攤，不時聽得有人喊他：“老板，來十串肉！”“加十串臭干子，快點！”他一個人忙來忙去，在桌子間不停穿梭。

有兩個年輕糙子伢吃完后，站起身準備走，那燒烤攤主慌忙叫道：“兩位，還沒買單咧！”

“么事？我們哥倆肯吃你的東西，那是你的造化！買單？沒聽說過！要我們買單？還真新鮮！”那稍微瘦一點的男子咬著一支牙簽，甕聲甕氣地說。

“兩位，我這點小本生意，只勉強夠糊口，你們體諒體諒，體諒體諒！”燒烤攤主低聲下氣地說著，還對那兩人拱了拱手。

“去，去！少來這一套！”

二人抬腿欲走，那中年男子急忙拉住其中一人。

“么樣？想打架？”

“給了錢再走！”那中年男人不肯松手。

瘦子欺上前，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領。

康矯將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身來。美緣將他拉住，壓低聲量急急地說：“不行，他們是兩個人，像這樣的糙子伢最難纏，野得很！”

“把錢給他！”一個聲音怒喝道。

眾食客的視線齊齊轉向聲音的來處，只見一個年輕的士兵獨自一人，坐在靠墻角的一張桌前，正看著揪作一團的三人。

“把錢給他！”士兵再一次喝道，聲音已是提高了很多。

那二人在士兵的震懾之下，乖乖地掏出了錢包。

美緣長舒了一口氣，放開了拉著康矯的手。

康矯緩緩坐下，心頭如有暖流掠過。

在這夜深時分，卻人頭濟濟如白晝一般的街頭，有一顆種子落入了他沒有防備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