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矯的車似乎還未還回來，夜里，他時不時地前來拜訪，令美緣在不知覺中竟多了一個盼望。

他的舉止很有分寸，談吐亦不俗，不似之前鋒芒外露，令人不敢接近。每每聽他海闊天空地高談不止，美緣就會竟不住地好奇，這樣一個人，怎么好像變了樣，從前那個傲慢無禮的家伙，到哪里去了？只有那偶爾揚起的嘴角會露出一絲桀驁的本色，提醒美緣，他原來的模樣。錯覺只是一時的解讀，靜謐的晚上賦于人幾分想象的空間，那都是夜的過失。

哦，姑且認為那是夜之過吧。

這天的話題不知怎么就說到了吃的問題上，美緣對于武漢的幾處名小吃頗有微詞，這不，不說則已，一旦說起，就忍不住口伐一番：“你知道吧，有一次我帶著同學到某家知名的小吃店吃熱干面，端上來的面里居然躺著一只蒼蠅，那蒼蠅足有這么大！”

她用手比劃著，說起那次的經歷，事隔那么久，心中似乎仍難釋懷：“還有更可氣的是，明明招牌上寫著清酒、蛋酒，等我們點單的時候，非說沒有清酒！騙鬼呀？清酒蛋酒，區別之處只在于一個加蛋一個不加蛋而已！跟她理論，她一口咬定只供應蛋酒。好吧，纏不過你，那就來蛋酒好了。見她尖著筷子挑了一小團米醩，我說能不能多加點，對方搶白我說：‘都給了你，我還做不做生意？’‘可是你這也太少了，就幾顆米浮著，算哪門子的酒？好歹總要有點酒味吧？’‘你愛要不要！’碗一頓，徑自離去。我們一行幾人，原本的好心情都煙消云散了。看到他們現在為生計發愁，我覺得很解氣，那樣的服務，讓我這個本地人臉都沒處放！你看吧，就算再強的公關公司，都難救活它，就應該讓它自生自滅去————街邊不知有多少小攤的味道都比他們家來的好，真不理解為什么還天天喊著要救老字號……”

“那你就錯了，不能因為你的一次不愉快經歷，就否定了老字號在我們心中的地位————”

美緣很快就打斷了他：“你是這樣認為的嗎？以為我僅僅是為出口胸中的惡氣而已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不止一次遭遇類似這樣的場面，比如那個著名的湯包館，我就吃出過鋼絲球的細絲，前去理論較真，對方一幅吊兒郎當的樣子，似乎認為我是故意找茬。就在唇槍舌戰之際，無意間竟還撞見廚師一邊抽煙一邊做包子，我再也沒興致光顧那家店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大約就是我對老字號的感情的寫照。想當初，我也是信心滿滿地推薦給我的同學們的啊，一而再地讓人失望，叫人情何以堪啊？適者生存，優勝劣汰，看吧，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現在，它們中的大多數都生存不下去了。為什么呢？因為他們太輕視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壤了！保護它們？那只會讓它們更加恃寵而驕而已！”

“可是你怎么能忘記它曾帶給我們的味道，回憶里，過去的味道！”

“不要迷信那些！自作孽不可活，都是他們自己做垮了自己的招牌！他們的態度絕對是有問題的，只惦記消費者兜里的鈔票，卻不改進自己的服務，就算勉強能維持住一段時間，終究是走不遠的。”

康矯微笑著傾聽，興致盎然地偶爾插幾句嘴，卻并不迎和她。她從未對他說過那么多話，自認識以來，她和他保持著距離，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只是經了張家界的旅程，彼此間才算建立了某種說不清的聯系。他有心維護這種聯系。聰敏似她，稍微不慎，就會將她嚇退，躲回自己的世界去。就這樣，一點點地靠近，一點點的了解，滴水尚能穿石，何況人心？

美緣哪里曉得他那些曲里拐彎的心思，只當做是夜來無聊，兩人之間的清談罷了。

“咕嘟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康矯笑道：“談到吃，就覺得餓了？”

美緣自我解嘲地說：“許是太激動，消耗了俺太多能量！”

“我知道一個宵夜的好地方，要不我們去？”

美緣有點猶豫：“遠不遠？”

“就在街對面的巷子里，整條街都是擺靠杯酒的，這時候正熱鬧，許多出租車司機會趁這生意少的時候去吃點東西，也有打麻將散場的人打贏家秋風的，氛圍有點像吉慶街的味道，只是少了表演節目的從業者，就其熱鬧程度，卻是不輸它的。怎么樣？看看去？”

“好，AA制啊！”近在咫尺，有這樣的去處，自己卻不知道，美緣的好奇心被點燃。

他站起身，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