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韜光養晦 下
- 千年回廊陌上殤
- Irene雪
- 4653字
- 2011-10-03 09:22:40
心里好亂,像一團團纏繞在一起的毛線團,理不清,剪越亂,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一樣,心里卸下那重物的同時,久違的輕松反而讓人不適應,整個人輕飄飄的找不到著陸點,所有難以言明的復雜情感一齊沖向大腦,好絕望,好哀傷……
“瑾兒,你不要離開我,我是……你不記得了嗎?”
是誰,究竟是誰?我聽不清那個名字,明明感覺到那么熟悉,卻挖空了記憶也記不起絲毫,仿佛一條鏈環的前后被斬斷,想要追蹤……可是……
頭好痛,像要炸裂開了一樣,我似乎感覺到后腦有一絲絲小東西在游動,痛隨著那一絲絲游離開,一會兒竄到左腦,一會兒跳到右腦,如蠶食,一點一點,微痛,卻足以讓人麻木。
毫無意識地,我跌跌撞撞地從近旁的灌木叢竄了開去,也沒有留意到此時那個叫何泉的公公是不是還在前面昂首挺胸大步走著。
“瑾兒,你不能忘記我,我一直在等你……我是……是……”
“不要,不要!不要再說了!”我抱著頭一個勁的往前沖下一個微斜的草坡,眼里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沒完沒了地順著臉頰鼻梁滾落,不知道為什么要哭,好孤獨,好悲傷,好像遺忘了什么,從來沒有像這樣難受過。
“瑾兒……瑾兒……”
我尖叫著沖下斜坡耳朵里的聲音像嵐煙一樣滲入耳膜,透入心尖,一層一層纏上,像裹尸布,將我包裹透不過氣來。心里的苦痛分散了我的精神,我捂著耳朵跑,腳好像被什么堅硬的東西磕到了,腳下一歪,整個人都向前撲去,幾經折騰,滾到了青石鋪就的路道上。
“哎呀!”一個尖銳的童聲沖破稚嫩,在我滾下的同一時間響起,而后夾雜著哭腔抽抽涕涕了起來。
我被趴倒在地上的一個垂髫女孩嚇得有那么一瞬間甚至忘記了自己,仿佛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對周圍茵茵艷艷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
“痛,皇舅,穆兒痛……”女孩見我愣神沒有過去扶起她,歪歪斜斜地要自己站起來,哪想小腳一軟,就要撲向近處的一塊大石頭。
我這下子回過神來了,立馬以最快的身手將她攔腰拉進了自己的懷里。
那一刻,心里竟然涌出了奇怪的感覺,吞噬了原先的哀楚,一股股暖意淌過心窩,懷中的小女孩安靜地將頭埋進我的懷里,好親近,讓我有種想要將她揉進骨髓里去的沖動。
“小妹妹,你沒事吧?”過了好久,我想起剛才她被我撞傷了,才不舍地將她拉離懷抱。
眼前的這個約摸一歲的小女孩身著滑亮的絲綢精工制成的粉色彩繡對襟襖,柔嫩的小手捧著右手肘輕輕地摸著擦傷的痛處,粉嘟嘟的小臉頰上滿是委屈,略帶欣慰,更好像有依戀,她睜著圓溜溜的靈動清澈的大眼睛楚楚地盯緊我,生怕一眨眼我就會消失一樣。
我心疼地輕輕拉過她的手向傷口吹了吹,溫婉地看著眼睛晶亮的小女孩溫聲問道:“還疼嗎?”
小女孩聽了我的問話將小嘴越翹越高,眼角亮晶晶的,最后竟然“哇”的一聲哭出來,撲進我的懷里蹭著頭,“娘,娘……”
“小妹妹,對不起,”這孩子也著實奇怪,既然要找娘干嘛還朝我懷里撲,是要讓我帶她去找她娘嗎?“你娘在哪里,我……我帶你去吧!”
小女孩抬起婆娑的淚眼,小粉鼻哭成紅色,揉搓著鼻子惹人心疼地望著我,哼哼唧唧,“你就是娘,是穆兒的娘,娘!”
她撲閃著蝶翼一樣的睫毛,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我聽她這樣執拗的叫我做娘,不由覺得好笑,我還沒有結婚哪來的女兒,就算我像她娘,蒙著面紗她也根本就看不見我的容貌,這樣一副“你就是”的樣子亂叫,難道這個小孩見誰就叫娘?
我笑著伸出手去撫摸她柔滑的絲綢一樣的青絲,“小……”
“竇小姐,竇小姐,皇上來看你了!”遠處急急慌慌地跑過來一個杏色窄袖衫裙的小宮女,隱隱約約地看見后面好像還跟著一大群人,領先的是一個身穿赭色錦袍的熟悉身影。
皇上!那就是宇文邕了!他怎么會來這里,這個女孩到底有多高的身份,竟然可以讓一國之君前來探看她?
“娘,不要……”我剛想要甩開拉著我的小手躲進不遠處的鉆山里,小女孩卻將我的手緊緊拽住不放,可憐兮兮地睜著淚汪汪的眼睛哀乞著我。
看著遠處從曲橋上被眾人簇擁著,曲折回環地走來的宇文邕,我急得心慌意亂,“小妹妹,你不想讓娘死就放開娘,娘不會走的,就躲在……”
“不,不要,穆兒不要娘死……”小女孩對“死”字似乎特別敏感,竟然嗚嗚咽咽了起來。
我趁著她的手松了一點,急忙一挫身蹩進鉆山下,小心探出半個腦袋來,“穆兒乖,不要讓人知道娘躲在這里娘就不會死,好嗎?”
“丫頭,又在背《詩經》么?”也不知道那孩子聽懂沒有,還沒來得及看她的反應,宇文邕人未到聲現至,嚇得我心虛地震了一下忽地將頭縮了回來,一動不動地屏著氣息。
“皇舅!”小丫頭的反應好不正常,我在鉆山后面都驚贊不已,才這會兒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天真活潑地嬌聲叫人了,最讓我驚訝的還不僅是這個,而是宇文邕剛才說的那句話,“又在看《詩經》”!我從初中學《詩經》開始到現在意思都沒有記下多少,而這個女孩不過才一歲多吧,居然看《詩經》!
“穆兒,”外面宇文邕的聲音突然嚴肅了起來,沉聲問道:“竇小姐怎么傷成這樣,你們活膩了嗎!”
“皇上饒命,奴婢……奴婢也不知……”我聽見撲通一聲,一個驚懼的顫聲傳來。
“皇舅,是穆兒自己……”小女孩顯然是剛學會說話不久,一時找不出詞匯來完成這句話。
皇舅!
我剛才怎么沒反應過來!
早先就只是覺得這華服女孩肯定不是個平常的宮女,卻沒想到她居然是宇文邕的外甥女!
“還不去太署傳太醫令來!”
“是,是?!?
“來,穆兒,隨皇舅去南苑飛閣,讓太醫令看看!”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過很久,我才藏頭藏尾地像小賊一樣輕踮腳尖踱了出來。
“娘?哼哼……”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越想越覺得有趣。
回想著剛才的畫面,那個俏麗純真的小孩子,像春日拂柳,蕩滌了心中的陰霾,頭好像不那么痛了,情緒也沒有那么波動了,剛才那個小女孩,好像是上天專門派來給我平復哀傷的呢。
可是無論怎樣,心里還是有那么一絲憂郁堵得慌,我甩甩頭,查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發現皇宮大小樓閣院庭內不時地有手執長矛的天臺近侍及嚴整巡行視察的鎧甲宿衛,心下暗暗惶亂了起來。都怪自己剛才丟失了玉佩被莫名其妙地哀痛沖昏了頭腦,太過莽撞,以至于到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出去吧,這宮里沒人認識我,等下一現身就被刺成蜂窩煤,不出去吧,難道要呆在這里一輩子,暫且不說吃喝拉撒睡的問題,等那個何泉將我的失蹤稟報上去,皇帝心生疑竇,出動全皇宮侍衛來尋我,被逮著了就不是好玩的事了。
當下這種情況要出去時不行的了,只有等入夜時分等護衛松懈了再出來想辦法溜出去,也許……還可以找到那塊玉再走……
想到那塊玉心里又一陣抽痛……腦袋里倏然閃過《紅樓夢》里的一句話:“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為什么會是這句話?我怎么我會對這句話心痛……
討厭,以前在21世紀都沒有這么頻繁地難受,我不要這樣戚傷的感覺,我不要一天到晚就像林妹妹那樣!
被高樓巍殿擋住的暮色潮水般漫過來,浸濕了被晚霞染成絳紫色的松軟棉花,中和了它的顏色,像一個高超畫師調出了天然的墨黑色,不釅不厭,正是恰到好處,輕點上宣紙,墨黑渲染開去,一點一點隨時間的推移,浸透了整片天,夜幕,絲絨般瞬間罩了上來,只在幕上稀稀落落地剪出些小孔,幕外的光線便竄了進來,還一閃一閃的。
我見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等了一天總算可以出來了,就竊竊地閃了出來憑感覺在皇宮里胡亂轉悠起來。
我在布置復雜的北周皇宮里瞎撞了大半天也沒有結果,終于知道小偷其實也是種困難的職業了。雖然說天黑好隱蔽自己,但卻不好辦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再加上我本就是個近視眼,從21世紀帶來的隱形眼鏡用了這么久都有些磨損了,我就將它保存在一個錦盒里,留著以備不時之需。而有燈光的地方我又不敢靠得太近,還要隨時仰望頭頂的復道樓閣里是不是有人會看見自己,被然發現了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兜轉了半天,我是低頭查看著地面一路尋過來的,發現自己轉來轉去又回到了原處,我感覺到腳板已經快要磨出水泡來了,腳掌心也痛得厲害,腳趾頭抓地像八爪魚抓著地面一樣顛顛晃晃地走著,渾身腰酸背痛,骨頭就像要散架了一樣,我支撐不住了,扶著旁邊的石桌想要坐下來,而屁股還沒有靠近石桌旁的石墩整個人就癱軟無力地重重坐在了地上。
更深露重,周圍黑森森的,陰沉沉的冷寂黑夜讓我感到恐慌,渾身起了一聲雞皮疙瘩,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給冷的還是給怕的。要入冬的風果然比起秋風寒冷了不少啊,微微的卻不似楊柳拂面,雖然不像隆冬的風那樣帶滿了針似的扎人,但這里是北方,冬天是要下大雪的,盡管是季秋秋末,估計現在的氣候也是跟南方楚州的初冬差不了多少的。
下弦月清寒的月光透過枝椏投下斑駁陸離的樹影,冷風輕輕穿過枝椏,四周的樹木灌叢微微搖曳著,如鬼魅一般,樹影跟著搖曳,有大片陰影的地方則像只蟄伏的野獸,樹葉摩挲的颯颯聲就如野獸的低吼,仿佛是在伺機而動。
孤獨無助像一群毒蝎子一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啃噬著我的皮膚,鉆入我的骨髓。
淚水模糊了視線,靜默著緩緩順著雙頰淌下,凝聚在下巴,啪嗒啪嗒地滾落在地上,“媽媽……蕓蕓……我……我好難受……我要回去……”
一直天真地以為憑著自己比這古人優越的智慧可以在這個時代隨心所欲地生活下去,不去想那些21世紀超重的責任,可以自私地不用面對爸爸媽媽或失望或期望的眼神,沒想到還是會傷心,還是會有我21世紀的智慧所不能解決的問題,日益頻繁的頭痛伴隨著越來越深的戚傷,一個人在陌生時空撐下去,會越來越想回到自己的原屬地,只要一經歷孤單無助,想念的人或事就會當也擋不住地涌出。
我趴在石墩上抽泣了起來,也不管屁股被夜露打濕了一大片,不管面紗已經濕透了貼在臉上,身體不受控制,抖得越來越厲害。
“瑾兒……”
“不要!我討厭你!”又是那個聲音,我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這樣下去我會崩潰的,“我不要聽!不要聽!”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著“不要”,過于用力的振動讓我的嗓子又癢又澀,一時沒有來得及收回聲音,被口水嗆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我整個身體猛地一顫抖,感覺到有一雙手貼在我的背后撫摸著我的頭發,幽幽的,陰森森的……
我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口水,木偶一樣機械地轉過頭去。
“是你!”我驚呼出聲,居然是宇文邕!
月光下,他的半邊臉沐浴在清光下,被月光精描細勾出俊美的輪廓,另一半邊臉詭異地隱沒在黑暗里,飄飄渺渺,讓人看不真切,仿佛只是月光折射出的虛幻,有形無質。
我一拳揮了過去,卻被他輕巧地鉗制住,沒有了白天的玩世不恭,那種王者的霸氣完全流溢了出來,眼里的智慧敏銳不再撲閃,而是直咄咄地逼向我,“難道你活膩了?”
我愣住了,這種表情,這種口氣,那樣霸道不容置疑,好熟悉,是在哪里見過?
“瑾兒,你記起了?”飄渺的聲音空靈悠遠,是疲憊,是折磨。
這一次,我卻沒有頭痛。
“子……子……”到底是“子”什么?
我呢喃著,眼神板滯,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了宇文邕,內心突然又激動了起來,眼淚涌個不停,失控地吼道:“告訴我!是‘子’什么?你到底是誰?我們有什么關系?”
宇文邕怔住了,竟然就這樣讓我抱著,不發一聲。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不讓我痛痛快快的忘記你或是記起你!”心破了一個缺口,是被那些傷痛哀愁擠破的,還在血淋淋地不斷脹大。
我抱著的宇文邕冷不丁狠狠推開了我,毫無心里準備的我被這猛然的推力推倒在地上,手掌在地面劃過,劃出一道道痛感,頭也暈乎乎的。
“你找了這么久,是這東西吧!”宇文邕在我身邊蹲了下來,攤開手伸到我面前。
我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接著黯淡的月光一看,突然神情一震,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玉佩,嘴里發出了顫音,“你……你……”
“哼!”他拂了拂寬袍大袖,冷然道:“朕只要站在飛閣里一看,還有什么不能盡收眼底的!”
我怔忡著看著他,不由打了個哆嗦,這個人,好精明!
他也不拿眼睛再看我一眼,丟下一句話就直接朝遠處燈火通明的殿宇走去,“你最好機靈點,這未央宮不是你這等人能亂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