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止住正要將衣服收起的盈香，拿了最上頭的秋香色撒花煙羅衫，跟著又挑了月白軟銀輕羅百合裙迅速穿戴好，急急往西院去了。

到了西院種花的地方，一眼就看到攀在花架上那一簇白若香雪的木香。陣陣甜香撲面而來，我喜不自勝，走上前去看。那沾了晶瑩露珠的層層潔白花瓣在晨風中微微顫動，嫩綠的小葉襯得它愈發可愛。

“這花真香，真好看！”凝香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我回頭一看，她們三個竟然也跟了來。

盈香忽然笑道：“為穿著愁了一早上，沒想到這一急隨意一穿，竟弄拙成巧了！”凝香跟浮香聽她說也細一打量，都點頭笑道：“可不是！倒真有一番清麗脫俗的韻味。”

我羞紅了臉，只轉過身去聞那花香不理會她們了。

盈香打趣道：“看咱們小姐，跟這花一襯，真真是應了“美人如花”這詞了！”

我紅著臉轉身嗔她：“哪里學的渾話倒先來說我！”說完一跺腳作勢要走。盈香忙拉了我笑道：“怎么人家夸你都不受了！”

我一指那重瓣的白色花朵，笑道：“姐姐看此花雖美，卻非要攀了花架才得以生長。若比為女子，也定是些非憑借男子之臂膀便不能生活的。我因憐它故給它一掊凈土一瓢清水使它存活，但若論愛它卻是一點沒有的。我殷蘭雖為女流，但也絕不愿只在男子庇佑下生存。天下何其之大，若女子皆是些無獨立支撐自己的能力的，那這天下的男子豈不是要大肆嘲笑我們了？姐姐將我比作此花，可是貶我不是？”

浮香面上有贊許之色，凝香經我一番侃侃長談已是目瞪口呆。盈香笑了出來，道：“真是張利嘴！好好的人夸你呢，非要把好話說成是貶你！瞧這孩子都給你嚇住了！”說著就用帕子在凝香眼前一甩。凝香被她這么一嚇，大叫了一聲，瞪著眼睛倒退了好幾步。回過神來看到我們幾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惱，直跑過來對我道：“小姐說的真有道理！”她一說完，我們幾個笑得更是停不下來了。原是方才她退了幾步，我便笑對盈香道：“這倒真是個迷糊人。”誰料她過來愣頭愣腦便說了這一句，我們怎能不笑！

見她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我們又笑了起來。這時娘那邊的采菊尋了笑聲過來，見我們笑得正歡，佯裝惱怒訓斥道：“幾個人凈會胡鬧！仔細下次吃飯不叫你們，主仆幾個都來這兒吹冷風算了！”我們幾個圍上去喚了幾句“好姐姐”，她便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嗔了我們幾句便一同往后廳用飯去了。

飯桌上一家人正安靜地吃飯，爹爹突然放下筷子轉頭看著哥哥道：“你今日不要去練武了，待會兒你鄧叔父要帶他的小舅子來家里拜訪。我聽他說那孩子也是個有見識的，且與你年齡相當，認識一下總是好的。”爹爹平日極少要求我跟哥哥作什么，故今日爹爹這么一說，哥哥便一口答應了下來。爹爹又轉頭對娘笑道：“為夫醫館有病人不能待客，到時又要勞煩夫人招待了。”娘擱了筷子沖爹偏了頭笑道：“每次都這般勞煩，習慣都成自然了。你安心料理醫館便是。”

爹撫著胡須哈哈一笑道：“夫人這賢內助當之無愧。”娘笑輕捶了爹一下不再說話。我看著笑嘻嘻地道：“爹爹平日在外面嚴肅至極，在家里卻像個頑童！”

娘笑著訓斥我：“沒大沒小的，你爹也拿來取笑！”爹爹更是佯怒一拍桌子喝道：“了不得了，都敢取笑自己的爹爹了！這女兒還是早早嫁出去給人家調教的好！”

說罷一家人都哈哈笑了起來。爹爹本是無心一句，我卻不由的想到了今日要來的慕容濟楚。仿佛心事被爹爹窺透一般，登時便紅了臉。

吃罷飯爹爹便走了，哥哥又只坐著出神。我一人無趣的緊，又料著他來拜訪還有些時間，想起許久沒跟娘好好說過話，便去了娘的屋子。

娘的屋前是一片翠竹林。每至秋日夜晚起風時，那葉子沙沙的響，月光將斑駁的竹影投到地上，相互映襯起來，便頗有些詩詞里的韻味。記得幼時我怕黑，晚上便一直同娘睡著。有一日學了一句“千點荷聲先報雨，一片竹影剩分涼”，便摟著娘念與她聽。娘還笑說我小孩子家不懂悲涼，以后少讀些冷清的詩詞為好。那情境想想就如在昨日，可我分明有許久已不曾與娘這般親近！

我鼻子一酸，推開門進去了。娘正倚在床上闔了眼歇息，我不好吵她，便要悄悄地退出去。這時娘卻醒了，喚我：“蘭兒。”

我見娘睜開眼睛，面色有些憔悴，鼻頭又是一酸：“娘……”

娘見我這般忙坐起身，伸手拉過我坐在床邊，急問道：“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我想開口說沒有，又見娘如此關切，想起自己已有許久沒這般坐在娘身邊，心內愧疚胸口一滯竟不能發聲，只得使勁搖了搖頭。

娘輕撫我的背柔聲問道：“既不曾受了委屈，怎么說話還帶著哭腔呢？”我近距離望著娘，竟瞧見她頭上有幾根白發。也不顧上解釋，驚訝叫道：“娘的頭上怎的有幾根白發？”

娘一愣，伸手摸了摸鬢角復又笑道：“這些早就有了，如今何止是幾根了，都快白了一半了！到底人是老了……”娘雖笑著但我聽卻聽出了里頭的苦澀。我原以為爹爹跟娘永遠都如我幼時看到的那般高大年輕，誰知在我悄悄長大的時光里他們也在老去！我突然意識到爹娘總有一天會離開我。

“咳咳咳……”身邊的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我忙替娘撫著胸口順氣。眼見娘咳得臉通紅還止不住咳，忍了一早的眼淚終于決堤而下。我緊緊抱著娘哭道：“蘭兒不要娘老，不要娘離了蘭兒去……”我只緊緊抱著，喊著，生怕自己一松手娘便會離我而去。娘也是被我哭得心酸，輕撫著我安慰道：“娘不老，娘的蘭兒跟柏兒都還未長大，娘怎么舍得丟下你們呢……”

安撫了一陣，我剛平靜下來，倚竹便在外面報說客人來了。

我忽然想起是慕容濟楚，突然下定決心，忙止住整理著正要下床的娘。娘以為我耍小孩子脾氣，摸摸我的頭發道：“蘭兒，聽話！客人來了！”

我仍舊埋頭不起，只硬了頭皮一字一頓道：“今日來的公子，娘請仔細打量一下罷！”娘先是頓了一下又馬上了然哦了一聲，正欲笑了問我，我卻羞得不能再多停留一刻，匆忙起身便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