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上小學，我從沒見過父母爭吵。我的生活平靜富裕，小小的我很滿意這樣的生活。我可以經常被爸媽陪著去游樂園，同學都羨慕我有一個溫柔又漂亮的母親，一個溫和帥氣的父親。我從沒想過，那時的父母在私下里是怎樣的不可開交，我只知道所有人都贊美的模范夫妻就是像父母那樣的。這種想法維持到什么時候呢？也許是無數(shù)個夜晚刻意壓低的說話聲，也許是偶爾夜深人靜時媽的哭泣聲……而真正讓我無法忽視現(xiàn)狀，是我拿著年級第三名的獎狀，開心回家報喜時。迎接我的是虛掩的大門，滿地的玻璃碴，以及坐在地上哭泣不止的母親。我把自己鎖緊自己建造的塔里，我無法理解，曾經那么相愛的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最后一次見父親時，他和原來一樣溫和的對我說：“茜茜最乖了，爸爸要出趟遠門，可能要很久，茜茜要乖乖聽媽媽話，好不好？”不知道為什么，我當時明明什么都不清楚，卻不愿意撒開父親的手，仿佛只要我一松手，他就會永遠不見一樣。我哭得驚天動地，連鄰居阿姨叔叔都出來哄我，可我誰的帳都不買，我只死抓著父親哭我的。夢曦跟著爸爸媽媽出來，看到我又飛快的折回屋里，她說：“李夕雨，不要哭。我把我的玩具都給你玩好吧？我這次一定不跟你搶，都給你玩。”要知道吳夢曦從小就是我們院的玩具王，什么玩具她都有，因為嘴甜又會裝乖巧，而且身體不好她家大人都寵她。只要她撒嬌，要什么大人都會給她買。我和她是鄰居，從小因為玩具的問題打了都不知道多少回了，可這次她的大方依然沒有吸引我的分毫注意。

父親開始還哄著我，對我說只要我聽話就帶我去吃肯德基，那是母親不許我吃的。她覺得，我對KFC的喜愛是對她這個全職主婦的侮辱。她忽略了，快餐店贈送的玩具，對每一個孩子都是致命誘惑。我還是堅持哭，就算哭到耳鳴頭暈也還是哭。我要的不多，我只是想讓他丟開行李箱，像不久前他曾經做過的那樣，抱抱我，對我說：“我家的小丫頭乖，爸爸出差回來給你帶玩具，好不好？”可是沒有，他連騙我都不愿意，只是這么看著。結果父親還是離開了，即使我哭昏過去也沒有讓他心軟。

自從父親離開，母親就更加沉默寡言。我曾經埋怨過她，父親離開那天她什么都沒有做，甚至不曾露面，那么她的悲傷從何而來？這些是年幼的我所無法理解的，甚至于我將父親的離開全部歸咎于母親。父親離開不久，便傳來姥爺離世的消息。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隨著老爺?shù)碾x世，家里的氣氛被陰雨籠罩著。我和母親不知因為什么被舅舅舅媽視為仇敵，姥姥的身體也大不如從前。

八歲那年，母親終于因為抑郁癥自殺，我成了孤兒。僅僅兩年，家里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我不得不成長。我離開了自己的家，不得已和姥姥一起生活。舅舅和舅媽因為姥爺?shù)碾x開失去了經濟來源，還沉迷于賭博。他們隔三差五的找我和姥姥的麻煩。舅舅不敢動，也不能動姥姥，于是借酒裝瘋對我動手，威脅姥姥給他錢。有一次，他因為欠錢再次找上姥姥，可能是債主逼得緊了，我放學回家剛好看到他對姥姥動手。我掂著書包就往他身上砸，可以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子的力道，根本不足以對一個成年男子造成什么傷害。我想去扶姥姥，卻被沒防備背后突如其來的一腳，我的頭撞到桌角上。舅舅看見血也慌了神，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來揪起我的頭發(fā)。

“小雜種，跟你爸一樣！吃里爬外的東西，還敢打我。我讓你打，讓你打。”身體上的疼痛早就習慣了，我無法忍受他對我父親的侮辱。我掙扎著，叫喊著：“不許你說我爸。”

“我今天還就說了。你以為爸是什么好東西，還不是拋妻棄子，不要你和我妹妹了。臨走還害死我爸……”

“畜生，你給我住口。”姥姥的臉通紅，手顫抖得指著他，“你還有什么不敢說的。我沒錢，你給我滾。”

舅舅松開被打蒙的我，朝姥姥走過去：“媽，我可是你親兒子，你死了之后錢還不都是我的。您現(xiàn)在給我也不吃虧，您不還指望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嗎？”

“錢都被你拿走了，我沒錢。”姥姥顫巍巍要站起來，又被舅舅重重推倒在地。“媽，我是你親兒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么！老爺子生前怎么也得給你留點什么吧。再說，您的嫁妝也值不少吧！”

“你混……”

舅舅沒有讓姥姥把話說完：“我混賬是吧。您說您都這么大年紀了，省點力氣不好嗎？我替您罵，您給我錢就成。怎么樣？”

我攢足力氣把舅舅撞倒，自己也重重摔倒。我用最后的力氣朝他吼道：“錢在我房間書柜第二層左邊數(shù)第六本書里夾著，拿了錢就趕緊滾。”他眼里的詫異一閃而過，站起來踩著我的肚子說：“你敢騙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抽屜里的錢是姥姥給我的零花錢以及過年發(fā)的壓歲錢，我一直攢著。舅舅拿到錢，心滿意足地離開。姥姥抱著我痛哭，“造孽啊……”我沒有哭，我的眼淚跟著以前的幸福美滿一起走了。我平靜地抹掉額角的血，“姥姥，家里還有消毒水和紗布嗎？”姥姥的哭聲稍減，看著我的眼里悲痛又心疼。

“茜茜，你爸爸他……”

我很累，我不想聽任何人說話，也不想說任何話。事實上，我渾身都在痛。掙扎著站起來離開。舅舅沒說完的話我知道是什么，那是姥姥極力想隱藏的，或許是不想傷害幼小的我。害死爺爺?shù)娜司褪悄惆职帧?

我最愛的人，害死了對我最好的人……

我無力地冷笑，樓道外的陽光大好，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身子耐不住終于重心不穩(wěn)，眼前漆黑一片。暈倒的瞬間，我想今天下午又有理由不上課了。

我在濃重的消毒水味中驚醒。眼前是陌生又熟悉的白，我掙扎著起來，身體酸痛無力，落地的一瞬間我終于踏實了。

“怎么掉下來了？”很好聽的聲音，應該是那個多管閑事。

“誰讓你送我來的！”

“你暈倒了。”

我用力撐著站起來，要往外走。卻被那個人攔著，“你要去哪？”

我沒有掙脫的力氣，只能試圖用眼神嚇退這個爛好人。他卻仿佛什么都沒有看到，眼里滿是笑意。

“小玨，那個女孩醒了嗎？”門被推開，是和姥姥一樣的婆婆。我的緊張不安瞬間得到了安撫。

這是我和周玨的初識，我充滿敵意，他卻只是溫柔地笑著，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