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弦啊月弦，你下山入亂世，究竟是為了什么？

他心中暗嘆，纖手下移，手指經過之處，都會留下幾道裂痕，細細的，卻很深。

安國師呆若木雞。

他看見了這幾乎科幻卻又真真實實在他眼前發生的一幕。這高臺之上女子的身體，被那人的蓮袍拂過，就仿佛是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下去一樣，一刀砍到底，分成兩半，卻又奇異地沒有任何血液流出。

像是剝皮去骨、破繭重生的感覺。安國師有些迷離，昏昏沉沉的感覺，一片虛影中，視野模糊。他努力想要凝視著雙瞳焦距，最終無力。

月弦的臉上永遠都帶著淺淺的笑意，安國師曾一度認為，這是一尊放置在神殿做工精美的雕像，每一個五官都經過歷史塵埃千百年的親吻，華貴而圣潔，清淺如小橋流水。

而此時，這尊雕像正小心翼翼地橫抱著一位看起來是十二歲的少女。她的頭發有些稍卷，像是海底的美人魚，柔順地垂落至臉龐，她的肌膚極為白皙，或者理解為蒼白更加準確。細長的眉總會令人想起那朦朧的江南煙雨，她沒有一絲唇色，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身軀在月線大師的懷中縮成一團，不著寸縷，極為瘦弱嬌小，如一只柔弱的貓咪。

想來，這便是文韻小姐了吧……不過安國師不知道的是，這，卻是他見文韻的最后一面。

不過此時，這位以智慧著稱的國師大人顯然無法理解，為何面前大師的動作無論怎么看上去，都貌似……透著隱隱愛戀？

又或者，是早已深愛如海，化為了一片虛無？

他手腳發麻，卻無奈身體使不上一絲力氣，一個大膽到不可思議卻卻又無限接近真理的猜測在最后一刻劃過他的腦際。

大師的這次下山，不會是，專門為了她吧？

月弦走近這位可憐國師的身邊，眸中帶著憐憫，輕啟朱唇，聲音若月上清弦，“睡吧，我會為你所祈禱，遠離這紅塵俗世……”

安國師似乎被這天籟所感染，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

等到文韻徹底清醒時，已經是七天后。

房間內很安靜，充滿了木檀香的味道，淡淡的優雅，淺淺的古典。敲打木魚的聲音聽起來也如此悅耳，干凈而祥和。

文韻緩緩睜開眼睛，一旁正是端坐著打木魚的月弦，午后的光輝從窗邊射進映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給這傾城傾國的少年增添了一分佛光，看起來美好而圣潔，竟讓文韻在心底生出了幾分只可遠觀不可褒瀆之感。

她的睫毛顫了顫，復又緩緩閉上，一如之前那般醒來得悄無聲息。

——萬能的神啊，請給我一點時間，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

——我只要最后再享受一遍這樣的時光，與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然后心滿意足地絕望。

——我向您保證，這將是我的最后一個心愿，因為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是多么愛他，愛到想要化為他體內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與他合為一體。

——阿門。

·

慕容隱幽幽轉醒，看到仍舊熟悉的環境，明亮的大殿，就已知道，自己清醒的消息還未傳遞出去。

安國師就倒在她的身旁，面容沉靜而安詳，一襲華色月袍卻比三天前有些凌亂。

她的目光轉了一圈，對上了一雙寧靜幽深的大眼，仿佛一潭靈泉，點綴著無邊星辰。

眼睛很熟悉，應該說，她熟悉著這雙眼睛的主人的每一個部位。

這才是那真正的楊家小姐，楊蘇。

“你醒啦？”楊蘇笑了笑，臉色卻有些蒼白。

慕容隱迅速作出判斷——嗯，短短三天內就可消化腦內的一切，處境不驚，是個人才。

不過很可惜，那段她與文韻被唐云陷害靈魂共居一體的時間，是為不可有第三人所得知的絕頂秘密，所以說無論怎樣，這位楊小姐，必須死。

楊蘇眨了眨大眼，扶著慕容隱坐起，笑得溫良而靦腆，美好如絲。她的聲音也如外表一般甜美，溫柔似水，“我知道你的，西朔第一女將，慕容府魔女慕容隱，還有另一位叫文韻的少女。雖然我無法理解這是怎么回事，生命總是很奧妙的……”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細長白嫩的脖頸已經被慕容隱掐在了手中。那雙手修長沒有一點老繭，看起來是不沾春水的大小姐，卻誰也不會想到，這雙手曾扭斷過多少人的脖子。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該清楚自己的命運。看在你身體的份上，吾可以浪費一點時間聽一聽你的遺言。”

慕容隱的聲音聽起來是那般冷酷，不帶一絲溫度。

楊蘇淺淺一笑，絲毫看不出生命掌控在號稱‘魔女大人’慕容隱手中的那種恐慌，她的音線依舊甜美，“我沒有什么遺言，只是想要告訴你一句話……”

慕容隱面無表情。

“你永遠，也斗不過她的……”

楊蘇的笑容燦爛而溫暖。是呀，無論是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后，自己也是永遠也斗不過那個女人，更別說，她現在還擁有著那種力量。

慕容隱的眸光深沉，手指瞬間收緊。

一個新鮮的生命帶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從此消失。

慕容隱又看向身旁的安國師，五指如電，拍向他的天靈蓋。

一代天才就這樣默默離開。

慕容隱冷笑，低頭看了看自己不著寸縷的白皙胴體，一個思路在心中快速形成。

文韻，你的心臟，只能是我的。

而那一天的到來，我很期待。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