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南城，地牢。

濕漉漉的地板，陰森的鐵門，嬉笑著的看門人，凌亂的稻草以及一股令人作嘔的鐵銹味。任誰也不會想得到，那位天下間最尊貴超然的人物，竟是被關(guān)在此處。

小韻撩起裙擺，尋思著下一步的落腳之處，眉已經(jīng)下意識地皺起。關(guān)于讓這北朝帝王該怎么樣才能死的最美麗的問題讓她頗為苦惱。往前走，是滾落在地的碎酒瓶，很劣質(zhì)的酒，破敗的木桌上癱倒著熟睡的看門人，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呼呼聲，還時不時地嘟囔幾句。

小韻攏緊了雪裘，挑了挑眉。

她俯身拿起看門人手中握緊的鑰匙，潔白的手套卻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地上的污垢。門是用不知道是那種材質(zhì)的鐵制作而成的，手指觸上去很冷，像是雪山之巔的一塊千年玄冰，當(dāng)然，玄冰可沒有它這么臟。小韻有些不可置信，在寧安寺的幾月中，她已摸清了這如精靈般大師的幾分性子，看似柔和實則涼薄得比魔女大人還要厲害，外人道這大師早在千年前就已不顧問天下事，她卻知，這悲憫天人的大師在那被世人稱為是‘天下的最后一塊凈土’的寺廟菩提下，以江山為棋盤，以人命為棋子，以天下為賭注，下一盤持續(xù)千年動撼六界的，禪道棋局。

——這種人，如果可以就最好不要去接觸，否則將落入萬劫之地。

——但她卻很清醒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深潭。

‘咔嚓’一聲，在寂靜的空間中回蕩，小韻輕輕推開門，聽到的是熟悉的木魚敲打聲，一下、又一下，令人心神平靜如水，絲毫不起波瀾。

三千青絲落成錦，少年席地而坐，簡單勾勒著蓮紋的衣袍染上塵土，卻是由靈魂在散發(fā)著一種圣潔，纖細身姿。青紗之下，在隱隱約約中看到絕美的輪廓，是用最好的丹青勾勒出的線條，仿佛是山谷中升騰的朝霧，有形無質(zhì)，又仿若是被云層遮了的月光，朦朧著，明明在眼前，偏又如天邊遙遠。

有一種美，仙落凡塵，如夢似幻。這種美不屬于上帝，不屬于蒼生，卻屬于月弦。

小韻一直都很喜歡月弦身上的味道，有白蓮的清香，也有佛前的檀香。但這位笑絕天下的靈狐最愛的，還是天使的那雙眼睛。

在第一次看到月弦時，她就有一種快要暈眩窒息之感，不僅僅是因為這佛前青蓮的風(fēng)華無雙，也是因為那雙隱藏在青色斗笠下的、映照出了世間百態(tài)，千年的輪回的眼眸。

漆黑的瞳，泛著淡淡的銀絲，朦朧著的神光。依稀看到，那深深的懸崖被無邊的云霧遮掩了，白色的煙凝滯不散，看不穿，望不盡。仿佛嗅到了空氣中最虛無的氣息，飄渺淡雅的味道。任是她閱歷無數(shù)壽與天齊，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被薄薄的霧氣籠蓋，仿佛天上的云朵飄在他的眼瞳中，那點漆如墨，是黑夜的無邊無際，融進了天地的蒼茫，孤寂，和遠古的荒涼，只是剎那間，又換做了人世的跳躍柔和。

——月弦的眼睛，已不叫美，因為美不足以形容它的姿態(tài)變換。

即使她微微閉上眼，那雙瞳的煙雨空霽，雪冷霜華，月輝日暈卻已深深的刻在了心間。

在小韻神色恍惚間，回蕩在耳畔的木魚聲頓住了。

佛前最高潔的青蓮，看著早已墮落地獄的狐貍，那雙仿佛吸進了天地光輝的眸中閃著淡淡的訝然。他道。

“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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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我和你，一定要到了趕盡殺絕的地步么？

好吧，那你就千萬不要輕易死掉了，因為你心臟，我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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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華的珠簾內(nèi)，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接過暗衛(wèi)傳來的密報，十指纖細，指甲圓潤，似乎還透著淡淡的粉。沈相斜斜地歪著身子，拆封，一目十行。

他回首，似笑非笑地將這藏著天下間都要震驚的薄薄一紙遞給慕容隱：“將軍要不要看看？很有意思的。”

慕容隱接過，眸光閃了閃。

這上面的字跡非常凌亂，可以看出寫得匆忙，不過說是密報，還不如說是一封極長的家書，嘮嘮叨叨，一句話有時要重復(fù)幾十遍，有著不把人繞暈不罷休之勢。當(dāng)然，在前世她就已摸清了這位妖艷沈相的一些為人不知的秘密，那時西朔與東堂開戰(zhàn)，賀蘭皇子領(lǐng)將慕容魔女坐鎮(zhèn)，而東堂卻派出了這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文弱書生。當(dāng)時她與賀蘭花了三天三夜來研究吃透這位書生大人，就連他于幾月幾日幾點穿了什么顏色的內(nèi)（禁詞）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這書生的密保更是大有學(xué)問，就比如看信時，只能按順序看幾個字，如第一排的第一個字，第一列的最后一個字，第三排的第五個字之類的，如若被人截下密報，它就只是封簡簡單單的家書。

慕容隱不動聲色地看下去，密報破解后也就是那么短短幾字：北朝南城……地牢……異裙女子……大師失憶……

沈相幽幽一嘆，說不出的嬌媚惑人：“說起來，微臣倒是聽說將軍對這女子可謂是熟悉得很呢，還曾一度與她多次交鋒……”

慕容隱隨手將密報放入香爐，看著它在一點點地燃燒，變成灰燼。

她決定了，不將這消息告訴西朔。

沈相的睫毛顫了顫，如一只凌空的美麗蝴蝶。他的嘴角勾出妖媚的弧度：“將軍難道就沒有感覺到任何奇怪么？比如說……失憶？”

慕容隱冷眼看著他，許久，輕輕的笑了笑：“大人還不是一樣，不過彼此彼此罷了。”

是啊，他與她之間，也只能‘彼此彼此’了。

沈相瞇了瞇眼。

慕容隱緩緩飲完杯中剩余的茶。

“看來此地不容久留啊。”沈相忽然笑了笑。

“嗯。”慕容隱看著他：“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