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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跟旺的婚事》
  • 中朝
  • 9581字
  • 2011-07-21 13:33:44

秋后的陽光,只是熱一陣。傍晚時分,太陽漸漸西沉,西邊遠處的小樹林,漸漸籠上一層紅色的霞光。一陣涼風吹過,田地上的玉米桿棵棵獨立,被風吹動,焦黃的低垂的玉米葉颯颯作響。

六叔隊長微醉的往回走。他在心里一直念叨:鄉(xiāng)里的會議精神很明確,國家出臺的這些政策不允許土地再荒廢,但該怎樣去利用呢?跟旺這傻小子的話太不靠譜。該怎樣向村支書交代呢?快進村的時候,跟旺開著三輪車,車上裝著滿滿一車玉米桿。三輪車經(jīng)過六叔隊長身邊時,跟旺看是六叔,紅紅的臉膛,微戚的雙眉,不知道六叔在愁啥。有心想停下車子,跟六叔嘮兩句,但只是輕摁了兩聲汽笛,就過去了。六叔隊長看見跟旺,本想把這棘手的事講一講,但轉(zhuǎn)念一想,這等事,我怎么先開口講呢?就這樣,跟旺開著車過去了,六叔一個人回到家。

晚飯過后,紅星過來找跟旺,說是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跟旺和紅星一塊在淡淡的月色中走了一程又一程。在路上,紅星告訴跟旺自己明天上午要返回南方,說:“我回來一個多星期了,假期到了,趕到南方再喘口氣,就沒時間了?!?

跟旺只是靜靜地點了一下頭。紅星感慨了一下,“哥們,明天咱一塊走吧。到那邊,我給你介紹活干?!?

跟旺說:“又來了,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想出去。”

紅星見跟旺依舊沒有緩和的意思,冷冷的說:“在家呆再久,都還是這樣,沒意思。像我們這樣的大勞力都出去了,你還硬呆在家里什么勁?”

跟旺說:“就因為這,我才愿意在家呆著?!?

紅星見跟旺態(tài)度很堅決,忽然想起來什么事似的說:“上次你跟我說的事,我想過了。我的那五畝河灘地,包給你吧。”

跟旺一聽,高興起來:“是嗎?你跟老年人說過了嗎?”

“說過了。她們說反正荒著也是荒著,沒什么。”

“那太好了!”

紅星見跟旺高興的樣子,沖跟旺肩膀打了一拳:“看你高興的。荒地能做什么呢?咱可說好了,我不要地租,但國家公糧你可要代我交啊?!?

跟旺連忙說:“那當然,那當然。等我掙到錢,天天請你喝酒?!?

紅星也笑起來:“那就行。”

跟旺激動起來推心置腹起來:“我把這些地包下來,我就種楊樹。這一段時間,我買賣楊樹,我知道。種樹肯定行。只是才你這五畝地,太少了。如果能把那四十多畝都弄下來,就好了?!?

“這好辦啊。去跟隊長敘敘,讓他從中操作一下,或許有戲?!?

“就是,如果六叔能出面,幫我一把,就好了?!?

“走,去跟隊長敘敘?!?

紅星和跟旺一起折回村子里,來到六叔隊長家。院門關著,沒見六叔隊長,只有六嬸在屋里看電視,還一邊剝玉米?!傲鶍鹱?,六叔隊長沒在家嗎?”

六嬸正專注于電視節(jié)目,一時沒聽見。跟旺又大聲地喊了一聲,并用手敲了敲院門,六嬸聽到有人叫門,過來開門,一看是他倆,就把他倆讓到屋里。

跟旺問六嬸:“我六叔沒在家嗎?”

六嬸說:“在家。上午上街開會,喝醉了,回來就睡了?!?

“哦,我說呢。飯前我拉玉米桿時,就見六叔臉紅紅的。我說呢。那六叔睡了,我們回頭再過來吧?!?

正當跟旺想回頭要回去時,里屋里睡了的六叔咳嗽了一聲,“誰???”

跟旺連忙回答說:“六叔醒了嗎?是我,跟旺。還有紅星。”

里屋的六叔開了燈,“哦,是你們,來里屋坐會?!?

跟旺和紅星就到里屋在六叔的床前坐下。“六叔喝口水?!?

跟旺見床頭有半杯水,就又倒了一些遞給六叔。六叔接了杯子,喝了一口:“老了,不能再喝酒了?!甭灶D一頓,問:“你倆這時候來有事沒事嗎?”

“沒事,就是想跟六叔你拍一會兒?!?

紅星見跟旺不敢直說,把話接過來:“長輩的,你看我回來幾天了。想明天走,還去南方。我想把北河邊上的那幾畝荒地轉(zhuǎn)給跟旺。這個事我上次跟你敘過的。但他嫌就我那些太少,想請你幫忙協(xié)調(diào)一下,把那河邊子上的都包給他。是不?跟旺?!?

跟旺一個勁的和:“就是,就是的。該該給六叔添麻煩了?!?

跟旺見六叔抱著空杯子,又給六叔沖了杯水。也遞上一支煙,拿火機幫著點上。

六叔深情地說:“我正為這事發(fā)愁呢。今天到鄉(xiāng)里又開了會,領導批評了。說咱們村的地還有撂荒的。我尋思你說的話,也沒底。你真要承包嗎?”

六叔問跟旺。“真想。我跟紅星都談妥了?!?

紅星見這事有了眉目:“只需要叔出面把我們那幾家的荒地,找個機會集中在一起即可。”

六叔爽朗一笑:“這事好說,這地荒著也是荒著,只要能把土地利用起來,其他事全包給我了。”

跟旺原本懸著的一顆心,就這樣落了地。與六叔隊長又具體的敘了些誰家的地在哪、有多少,有誰家的人該如何做工作后,就和紅星一起從六叔隊長家出來,各自回家休息了。

生意人忙臘月,莊稼人忙八月。還旺回來的這近一個月里,家里算是忙夠了,收玉米、曬玉米、砍玉米桿。玉米桿砍完了,又砍東坡里的那三畝多紅麻,拉糞、買種子、買化肥。還旺雖然已經(jīng)有五年多沒操練過這些繁重的農(nóng)活了,但真要全心投入其中,仍是和四哥跟旺有一比。眼看著秋收已畢,只剩下等待老天爺下過一場透墑雨后,種麥子了。

還旺這天早晨吃早飯時,一家人都在院中,他跟娘說:“娘,眼看這季的活就忙完了,昨天張梅爸打電話說那邊也開始忙起來。我和張梅商量了一下今天想回去。”

娘一聽還旺要回去,立即顯出不舍的神色來,放下種的飯碗:“急啥,再停停再回啊?!?

根旺也說:“你跟弟妹都回來了,就再住些時候吧?!?

張梅說:“家里確實有事,等以后有時間就又回來了,再說離的也不遠?!?

根旺一家人都很舍不得還旺再離開這個原本必然屬于他的家,但還旺既然已經(jīng)成了張梅爸的兒子,就必然要再回到那個家里去。根旺娘眼淚汪汪地給還旺收拾行囊,她趁還旺不注意,疊衣服時,往還旺兜里塞了六百元錢。這錢是剛賣玉米的錢。她把這件衣服放在了包的最下邊。

即將送兒出門時,娘拉回還旺進了里屋,語重心長地說:“就你小些,也老大不小了。下次再回來給娘抱個孫子回來?!?

還旺撲通一聲跪在娘的面前:“兒子不孝。兒子一定給你抱回孫子。”說完早已淚流滿面,哭一回。

此時,跟旺已把車停好。三輪車車廂里放了兩把小椅子,還有早已準備好的一些土特產(chǎn):兩大袋紅薯、一袋花生米、一小袋剝了殼的綠豆,還有芝麻和幾瓶剛榨的香油。還旺出門時,張梅已在小椅子上坐了。還旺抱起小娟子,想把小娟子一同帶走,單被娘留下了。

跟旺開著車送五弟和弟妹到街上搭乘長途汽車時,娘抱著小娟子送出好遠,一直到車聲消失后,看不見了人影,才轉(zhuǎn)回家去。

到了街上,跟旺將車停穩(wěn),把帶的東西都拿下來,放在公路邊上。等車的時候,跟旺問五弟有沒有直達的長途汽車,這些東西帶著不便上下車。還旺說沒有直達車,要先坐車到縣里,再從縣里乘車到市里,到市里后就要搭火車去張家口了,又要再坐三個小時的汽車才能到張梅家。跟旺聽五弟說了這一大圈,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遠。蹲在路邊等車時,還旺對跟旺說:“我覺得二哥的話也行,如果你想去試試,缺什么說一聲。都是一個娘的兄弟,別不吭聲。”跟旺知道五弟說的是什么,只是嗯了一聲。車來的時候,跟旺把錢舉得高高的要買票,被還旺擋了回去。望著客車遠去的背影,跟旺的眼睛濕潤了……

一場秋雨,二犁墑。為了趁墑情搶種小麥,跟旺開著自家的那輛破三輪手扶拖拉機,只管犁地。大哥想旺跟著跟旺撒肥料種子,爹趕著牛、拉著耙,在后面平地、細土、整地溝。所有的人都忙的不亦樂乎。但是這一天,跟旺娘的大嗓門與叫罵聲卻又在村子里響開了。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

這天早飯時,跟旺說:“一會兒我去北坡地里犁玉米茬,大哥和爹娘你們?nèi)|坡紅麻地里。紅麻地我昨天犁好了,大哥先去撒肥料和麥種。撒完后,也到北坡地里接著撒。爹娘你們趕著牛,就在那慢慢地整地。一上午能干完,下午再到北坡里整地。”

娘說好。等到半上午玉米茬犁到一半時,大哥想旺從東坡地里過來,見地還沒犁完,便坐在地頭歇息一會。等到跟旺坐在破手扶上“咚咚咚”地忙活了大半天,眼看就只還有兩圈地沒犁時,小林慌慌忙忙地一邊跑過來,一邊不停地喊著:“四叔,別犁地了。奶奶跟人家打起來了。”

跟旺起初因為車太吵沒聽清楚。一旦聽清了小林的吆喝聲,立馬拉了離合、熄了火,把手扶扔在了地里,飛快地朝東坡麻地里跑過去。

娘正跟挨地邊的鄰居“老牛頭”的老婆對罵呢。爹還在趕著牛平地,“老牛頭”趕著牛沖另一個邊的地壟溝。見跟旺跑過來,娘似乎開罵的聲音更大了,而且漸漸地想往“老牛頭”家的身邊靠?!袄吓n^”家的也是拿了雙手在半空中不停地劃拉著。

跟旺跑到近前,止住了娘的罵聲,問:“咋回事,咋回事?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兩個老娘們都停下來,喘口閑氣。那邊“老牛頭”也停了犁,走了過來說:“我沖這邊的地壟溝,你娘非說我掀了你家的地,占了你家的便宜。凈不等解釋,只是罵人。哪有這樣的人?”“老牛頭”說話時就站在剛沖好的地壟溝里,用手照直的比劃著。

跟旺說我先看看。他從地這頭走到地那頭,并且找了鐵鍬往下挖了兩锨,看見了以往分地時埋下的石灰塊,插了小樹枝瞇起眼睛瞄了幾眼,沖“老牛頭”說:“別理我娘,他就那毛病。”

“老牛頭”一肚子委屈,只是聽了跟旺這樣說,也沒再說什么,繼續(xù)沖地壟溝去了。

跟旺見“老牛頭”沒再計較,追上去,遞上一支煙。跟旺又走回地頭,笑了一下對“老牛頭”家的說:“對不起??!沒事,別跟我娘一樣。干活去吧?!?

娘見跟旺不但不幫自己跟“老牛頭”斗架,反而沖人家笑、還拿煙,氣得更狠了,“你個狗日的,死跟旺,咱的地讓他犁走了,你還這樣?”

氣得跟旺也想發(fā)一下脾氣,卻又沒脾氣。他知道跟娘也解釋不清楚,就推了娘回家做飯去。唉,跟旺他可被氣毀了攤上這樣的娘,他跟旺又能怎么樣呢?

吃午飯的時候,娘還在為上午的事生氣。跟旺看娘的臉色不好,沒有跟她再抬杠,自己盛了一碗飯坐在門臺子上吃去了。就見村頭二大媽遠遠地走過來,跟旺不知道什么事,沒敢迎上來招呼。

二大媽徑直走到門前,對跟旺說:“還旺的電話,趕緊接!”

跟旺請二大媽進屋坐會兒,二大媽說不了,就拐回去。跟旺將碗往鍋臺上一放,隨口問了娘一聲去接五弟的電話不,娘沒吱聲。他就自己跑出去了。二大爺還在吃飯,跟旺在門外窗臺下的一條長凳上坐著等了十多分鐘后,五弟的電話打了過來。兄弟倆敘了些閑話。

跟旺問五弟:“娘給你衣服兜里放的錢你看到?jīng)]?”“娘也真是的?!?

五弟微等了一會兒,關切地問:“上次二哥提的那事,想的怎么樣了?”

跟旺半天沒敢言語。好長時間,跟旺才支支吾吾地說:“我隨后再跟二哥商量商量吧。”掛了五弟的電話,他的心又開始七上八下了。

跟旺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的二哥。

二哥仍在吃飯。跟旺跟二哥說明了來意,二哥說:“我正想去找你呢,剛好你過來了。上午我上街趕集,又碰到了西莊的汪振。汪振曾跟他堂弟一起去貴州,買個一個女人回來。汪振說那邊的女人不貴,八千多一個。加上路上吃用,頂多也就是萬把塊錢。貴州的山村里比我們窮多了,很多女人愿意出山,村委會還給辦理手續(xù),戶口遷移。女人多,還有的挑揀。這不,汪振給我抄了一個地址。”二哥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兩行字:**省**市**縣**鄉(xiāng)**村,只可惜,兄弟倆都不識字)遞給跟旺。

二哥說:“汪振說,他們?nèi)サ牡胤绞且粋€云南、廣西、貴州三省交界的一個極偏僻的小山村。天高皇帝遠,交通很不便,人又非常窮,所以,很容易挑選到不錯的女人。一般的女人來到咱們這里,基本上都能永久的安心呆下來?!?

跟旺聽二哥這么一說,也很有些動心了。只是錢一時湊不那么多,又不識字,沒法過去。

二哥說:“你先跟娘再商量一下,我找汪振再坐下來問問,請他帶你過去,看他干不干?”

跟旺說好,就回家了。回去跟娘說買媳婦的事時,娘雖一萬個不同意,但苦于沒有其他辦法,也只是說哪有那么多錢吶或者就怕留不住之類的話。跟旺想,把玉米賣了,可以賣個五六千塊,還差幾千,找親戚朋友借一借,興許就能湊夠。怕的是西莊的汪振不愿意去啊。

這十來天里,跟旺可是忙死了。他開著那輛破三輪,種完了小麥,買完了玉米,一共賣了六千九百五十八塊錢。

二哥過來說:“汪振說可以領咱們再跑一趟,只是不能讓他花錢。”

跟旺說:“那是哩,人家?guī)驮坜k事,咋還能讓人家花錢呢?只是我的錢也還不夠,玉米買完了才六千多一點。我干了這恁長時間的樹生意,也才只剩下一千多塊錢。還差兩三千呢?!?

二哥很支持地說:“我賣玉米的錢就兩千塊,給你拿去用。再差的,再借借。”跟旺說我去跟樹老板說說看。

這天,受跟旺的委托,二哥把汪振請到了家里來。跟旺從“華強”酒店要了幾個上口的好菜,他想跟汪振好好合計合計討媳婦的事。汪振倒也就是那種爽快人,三杯小酒下了肚,話也漸漸多了起來。而且似乎什么事都是他能辦到的、誰的什么忙都是他極樂意幫的。

汪振夾了一塊菜,放進嘴里,胡亂的嚼了兩下,便說開了:“老弟,什么也都不用愁。只要將禮金準備的足夠,我一趟南下,保準給你帶回一個滿意媳婦來?!闭f完,他似乎更來勁了,朝桌子上狠狠地彈了彈煙灰,后又自己情不自禁地使勁抽了一杯酒水,無不自豪地說:“你們的這個事,是我這一年來,幫的第五個忙了。前四個都很順利啊?!?

跟旺雖聽他這么說,但仍感心里沒譜,擔心的說:“老哥,我不懂啊。一次遠門也沒出過,大字不識一個,嘴又笨,我這會心里挺害怕的。”

汪振一聽這話,立馬瞪了眼:“會說,辦不成事。很多時候人家說的話,我也是根本聽不懂的。但是只要有這個,啥事都成?!?

汪振說著話,用夾煙的手指輕輕地在半空捻了捻,他這動作,根旺和二哥都明白數(shù)錢的意思。正合計的熱鬧,根旺娘從外面進來,沖這兄弟幾個嚷叫:“你幾個瞎折騰,那公安局要是來查咱,才讓你受罪哩?!?

來旺連忙站起來,把娘推出門,“就你瞎打叉,這都還沒出門呢?”

汪振笑了笑說:“大嬸子犯糊涂了,咱這是去討媳婦,又不是去偷去搶?!?

汪振稍稍頓了一會兒接著說:“南邊那地方我去過,大山窩里,窮死了,他們都爭著嚷著要跟了回來呢。咱這里再窮也比他們那強多少啊?!?

就這樣,他們一邊吃,一邊喝、一邊商議著正事。最后決定,第二天就出發(fā),汪振和根旺倆人一起去。不讓來旺同行,是出于省錢;讓根旺同去,是因為為他討媳婦,要過去挑選模樣的,總不能花了錢,弄回來的不合心意吧。錢當然都交由汪振保管著,因為他畢竟出的遠門多,路上的事他懂,不至于錢被哪個挖心的賊給干走了。

第二天,天還不亮,根旺就早早地起床梳洗出門了。走到昨天約定好的地方時,汪振也已經(jīng)到了。就這樣,他們一起踏上了南下討媳婦的漫漫征程。起程時,沒有送行的隊伍,只有根旺家的一條狗將根旺從家中送到村頭。再要送時,被根旺喝了一句“回去!”狗仍想再送,早被根旺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砸中,叫叫地跑開。

沒有壯行的美酒,只有颯颯的涼風,從頭到腳將跟旺吻遍。

涼風也許還長有三兩顆尖牙吧,為什么跟旺的心口有一陣陣隱隱的痛?這可憐的人啊,被寂寞和幻想掏空的心,只是搖晃在空曠的冰涼的破車廂里。

隨著車輪的由小到大,進而鋼軌,跟旺對自己越來越陌生,我這是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啊,跟旺猛然感覺自己的胸口在一滴滴的往外滲血。

根旺走后的這幾天里,娘心里亂成了一團糟,不是怕錢在半路上丟了,就是怕到了那邊,錢花后仍辦不成事。整日里寢食難安,坐不是,站著也不是。干活,收拾家務,都靜不下心來。嘴里還嘟囔著:“都是來旺這狗日的,出的餿主意?!币挥锌臻e,她就跑到村南頭的二嫂子家等消息。

這二嫂子家那部電話聚集了男女老幼的所有空閑時間,接電話的,不接電話的,便都在一起敘一敘家常里短,嘮一嘮柴米油鹽。一來二去,儼然熱鬧了。后來,二嫂子索性把一間過道門房收拾空蕩,擺上兩張方桌,十來條長凳,又從街上買了麻將、紙牌、撲克的,供來串熱鬧的鄰居們消遣。同時,批發(fā)些煙酒水果糖之類的小物件,做起了買賣。誰家有電話,大伙兒一起接聽。沒電話,就發(fā)個塊兒八角錢買個摸牌眼的機會,吆五喝六的慢慢熬過每一個平淡的時光。

跟旺娘以前是很少來二嫂子家湊熱鬧的,因為她不會玩牌,也沒有人愿意和她玩。偶爾老五還旺打電話,真的想跟娘閑聊幾句,跟旺娘才很不樂意地挨到二嫂子家。但這幾天,她卻往這邊湊了又湊。有人發(fā)現(xiàn)了跟旺娘的這一反常舉動,只是沒有人能猜透這死老婆子這幾天到底是發(fā)哪門子瘋了。她也不吭聲,不圍觀打牌。只是拉了條長凳往門邊上一靠,有時一坐就是一半天。別的人也都沒看見她似的,依舊吆五喝六,依舊撒骨子,找零錢。只有當電話鈴聲響起,跟旺娘才激靈一下,將呆滯的目光從遙遠的地方收回,轉(zhuǎn)向電話。但她的運氣一直不好,二嫂子沒叫她接過一次電話。她也只能將失望的眼神重新投向遙遠的地方去。一直向南延伸,延伸……

這天,天氣驟然突變,仲冬的北風緊緊地吹著,不時有陰冷的雨絲飄落。跟旺娘早早的做好了飯,但小娟子卻懶在被窩里不起來。她盛了飯端至床邊,喂了小娟子。小娟子吃了飯,又睡著了。跟旺娘收拾好碗筷,來到二嫂子家時,墻上的鐘表的指針,早已過了九點。她剛拉了條凳,還沒坐定。就聽打麻將的西莊的徐麻子跟其他的牌友說:“聽說沒?李高莊的李國華的媳婦前天夜里跑了?!?

“哪個李國華媳婦?”

“怎么跑了?”

“怎么跑了。那矮女人是從貴州那邊買的,花了一萬多塊,就在李國華家過了兩個月零六天。趁天黑,跑了。”

跟旺娘一聽這話,也不知是怎么了,猛的站起來,冒著風,頂著雨,飛也似的跑開了。她一口氣跑到二兒子來旺家。來旺還正在吃飯,一見媽這時候來了,正詫異著。她娘便開口大罵起來:“你個狗日的,還在這吃飯呢。我說不中,你們還不聽。你個狗日的啊。”沒罵完又大哭大叫上了。

來旺被娘這一鬧,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澳阆葎e哭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嗎?”

“出啥事?我就說買女人不中,你們非說中。李高莊的李國華女人就是從那邊買的,才在這過了66天,就跑了。一萬多塊啊?!闭f完哭得更兇了。

來旺原本以為汪振的話可行,被娘這一哭,也給哭懵了。他放下碗筷,對娘說:“娘,你先別哭了,我去打聽打聽啥情況,回來再說?!?

“那你還不趕快去,快去啊!你個狗日的?!眮硗B忙拿了雨傘,沖進了陰冷的冬雨中。

跟旺娘從二兒子家回來后,一直在哭。起初坐在堂屋里哭,又哭到了床上,最后干脆躲在被窩里哭??薜煤軅模埠芡纯欤窟罂蕖]有人能勸住她。小娟子被奶奶的哭聲嚇醒,也被奶奶的哭聲嚇住,自己輕輕地穿了厚厚的棉衣,躲到院子里玩去了。她不敢來勸奶奶,她真怕奶奶那傷心樣會一口咬了她。

中午沒做飯,跟旺爹一直坐在屋里抽他的“彩蝶”煙。沒有人幫他抽,但一盒“彩蝶”早被紅紅的火苗化作青灰色的煙塵,飄飛在“千層底”底下。大兒子想旺回到家中時,已經(jīng)兩點多了。小娟子一看爸爸回來,撒嬌似的哭著撲到了想旺懷里。想旺把木工工具斧子、鋸子、刨子等放在地上,抱起小娟子。小娟子噙住眼淚,用自己嬌嫩的小臉在爸爸那滿是胡茬的臉上輕輕地疼了幾下。想旺想說什么,嘴動了兩下,又沒說話,一只手從口袋中掏出一把糖來,遞給女兒。小娟子笑著接了一個,剝開,放到嘴里。想旺把剩下的糖果都塞到小娟子口袋里。一手提起工具,一手側(cè)抱了小娟子進了屋。娘還在哭著,只是聲音小很多,仍是很傷心。問小娟子,小娟子也不知道。想旺掏出一盒白盒“豫煙”,取出一支遞給爹。但他沒問爹,這是怎么了。他也沒必要問,因為爹根本不愛說,何況他也真的不知道這都是怎么了。

想旺來到里屋,走進娘的床邊,輕輕地問娘:“娘,我回來了。你怎么了?娘?!?

娘起先只顧著走進哭,并沒有聽見想旺的話。等到想旺又問了一句,娘略略止了止哭聲,緩緩的抬起了頭。一看是大兒子想旺,一下子又哭開了。而且這次哭得更徹底,完全發(fā)自肺腑的。她想把滿腔的苦楚一股腦全借助哭聲表達出來。想旺見娘哭得這樣傷心,完全相信了娘是有極大委屈的,也不免被折磨出兩行熱淚來。

“娘,你先別哭了。我回來就好了。”

娘聽了想望這么說,才將哭聲壓低了些。

“娘,到底怎么了?你說說啊,說出來就沒事了?!?

娘這才止住哭聲,一五一十地都給大兒子說了。想旺聽后,也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想旺心里明白,自己也同樣沒碰過女人,給人家做些木工活,工錢也極低。出門二十多天,從早忙到晚,僅帶回家來680元。對于買媳婦,無異于杯水車薪,無能為力。但他已經(jīng)有了小娟子。眼看著小娟子,聰明伶俐、可愛健康。他已經(jīng)對一切都無所謂了。只希望憑自己的雙手多干點活。掙些錢供小娟子上學,學些文化,不要再像自己一樣窮其一生。

想旺極力地勸了娘幾句。這時候,來旺三口也過來了。娘從床上起來,到堂屋里坐下。

正當娘想詢問來旺去李高莊打聽的情況時,六叔隊長微醉似的,紅著臉、叼著煙,過來找跟旺這小子。一看一家人個個像霜打的茄子,都蔫蔫的,也沒進屋坐會,只在院子里略站了站。沖跟旺娘喊了一句:“讓咱兒子跟旺盡快來找我一趟。他那事成了?!闭f完,就拐出門去,不待想旺拿了白盒豫煙追出來,他早已走遠了。

想旺再進屋時,向二弟媳婦說:“娘她們中午都沒吃飯,你先去做點什么飯吧。天就快黑了,都在這吃。”

來旺就把去李高莊打聽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來旺說:“李國華家,我中午去了。窮倒不算太窮,吃穿都還有。就是老爹死的早,他自己又矮又老氣。本地姑娘都不愿意嫁過去,三十六歲了。才東拼西湊了萬把塊錢到貴州山區(qū)買了一個少數(shù)民族女人,也26,7歲。才買回來時,不亂跑,像安心過日子的人。但個把月后,成天的就想著跑走。最多的一天,跑了四次。最遠的一次跑到了縣里,都又被找著,拉了回來。后來李國華把她鎖在屋里,讓他娘天天在家看著。前幾天,要上河工,到八十里外的寨河去修渠。李國華怕娘看不住,她再跑了,就帶著一起去治渠。頭天還怪好,干活很賣勁。第二天白天都也還好,一直忙著干活。直到傍晚快收工時,那女人說是要去找個背影的地方,解個手。李國華當時也沒在意,以為這里到處是人,不會有事,也就沒有跟著他.哪知道,那個B女人,這就跑了。整個渠工地全是人,幾個縣的人,互相不認識,結(jié)果找了一整夜,也沒見個人影。第二天又分幾路到縣城車站,找,也沒找到。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第五天了,估計肯定是找不到了。又不敢報警,更不能去貴州再去找。一來是又要花錢,二個是還怕人家找這邊償命哩。只能吃虧了。李國華娘都氣得幾天沒吃喝了,要命啊?!?

跟旺娘不聽這些還好,一聽又大哭開了:“一萬多塊錢吶!”

又過了兩天,跟旺從南方打回電話。電話是二哥來旺接的。在電話里,跟旺說錢已經(jīng)拿出去了,相看了三個女人,挑來選去,確定了一個叫阿妹的女人。手續(xù)都辦好了,準備明天就回。跟旺還說,估計二十六那天,可以到家。讓娘好好準備桌酒菜,要好好謝謝汪振一下。掛下電話,來旺很高興。興沖沖地跑到娘那,去向娘匯報這激動人心的好消息。

當時娘正在喂豬,圈里兩只大老母豬,一個已生下一窩豬仔,12個,可愛極了。另一個母豬,正待孕。豬的食量很大,每頓都要兩大桶食料。食料是跟旺走前,用自家種的玉米粉的,摻以從地里拉回的紅麻麻葉糠。喂豬很累,但必須得喂。富不離書,窮不離豬嘛。貧窮的農(nóng)村人,每家每戶必要喂一頭兩頭豬的。只有喂了豬,年底才可以殺一殺,頭蹄雜碎自己留用敬天上供,祈盼來年。還可以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好肉賣給親戚朋友,換些錢。喂母豬更劃算,一年一窩豬仔,十幾二十幾個小玩藝。喂個把月,稍稍長個十來斤,只需招呼了幾家提前預定好了的主顧。一開圈門,你抓一只,他抓兩只,眨眼功夫,就能換來千兒八百塊錢。

來旺幫娘把豬食倒進豬槽,跟娘回了屋,便將剛才來電話的事說了一遍。

娘似乎心里很高興,嘴里一直說:“謝主保佑!謝主保佑!”娘是一個冒牌的基督徒。雖然一字不識,但中堂上也掛十字架。每周日都到村教會的課堂上吟唱一通。娘說:“26回來,好!咱街上25逢集,你去街上買些肉、酒回來?!?

來旺說了聲知道了,就出去了。小娟子聽到奶奶的話,高興極了,大聲地笑著,嚷著:“奧,好嘍。我有花嬸子嘍!有好吃的嘍!”

跟旺娘連忙用眼瞪小娟子,“去,別吆嗬?!钡玫礁I媳婦回來的消息,娘很高興,也很期待。跟旺的事一直以來都是她的一塊心病。老大想旺已經(jīng)老了,身邊有個小娟子,算是安慰。老二來旺和三妮雖是換親,但畢竟也都成了家,并且都有了孩子,生活算有著落。即使老五還旺走得再遠一點,倒插門做了別人的“媳婦”,但也不管咋說,是個有窩的人了吧。而獨有跟旺,老實厚道,能干,卻誤了娶女人的季節(jié),一直打著光棍。娘為了跟旺,沒少偷偷的地掉眼淚。現(xiàn)在總算有盼頭了,一萬塊錢,也值啊。

中朝于古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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