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表姐
- 關關珠子
- 2858字
- 2011-08-19 16:32:02
肖仁這次回慶安城,可以說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匯總各方面的消息來源顯示,現在知青返城已漸成趨勢,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跡象。雖然政策面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但民間分析人士認為,對于這樣找著各種理由返城的現象不加阻止,這實際上是一種默許,而默許的誤讀就是鼓勵。既然是這樣,那肖仁離回城的距離已經不會太遠;而憂的是,肖仁雖然是具有了某種條件和基礎,比如,他的父親年老體弱,并且有病,又是一個人生活,且生活還不能自理,他必須要回來照料他。但是,順利到達彼岸的路徑,卻被一座高大險峻的冰山攔住了,那就是:婚姻。據尚仁的那位同學說,現在返城雖然是較以前要容易些,但也要有起碼的前提,除自己有病或回來照顧老人外,最好是沒有在農村結婚的。因為既然允許你回來,那就要安排你工作,不工作怎么活?如果你有一個農村老婆,又拖兒帶女的,這下好了,他們怎么安排?那就只好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攔住你了。本來知青下鄉,有一個不為人所道的隱秘就是,清理城市壅塞的人口,平息社會動亂。說白了就是,你別鬧了,都到鄉村去好好干活吧。
就肖仁本身而言,他下鄉的境遇算是比較好的了。下去沒干過幾天農活就被抽去做了民辦教師,又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還有了兒子。如果沒有這股回城風,他也許就會這樣安貧若素地生活下去,直到終老于斯。唉,世事就是這樣古古怪怪。
那位同學還建議肖仁干脆離了算了,還是自己的前途要緊。至于老婆,只能跟她講清楚,多補償一點就是了,以后還怕找不到好的?
肖仁沉吟了半天才說:“離婚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你不了解我們的婚姻是怎么來的,杏兒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她為了跟我,和家里都鬧翻了,斷絕了來往,何況我們現在還有了兒子。唉!能想別的辦法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父親肖白聽說了這件事,也對肖仁說:“孩子,我們可不能做那喪德的事。你也不想想,要是沒有杏兒,你一個人在農村孤孤單單的,還不是光棍一條?現在有了家業,就要好好地過,哪里黃土不埋人?城市里又有什么好?三百年前大家都是農村人。我可跟你說了啊,你要是敢亂來,我可是要跟你拼命的,我那么好的孫子呢!有別的辦法就想,沒別的辦法就拉倒,啊?”啰哩啰嗦的說了一大堆。
肖仁說:“我知道了。你就別瞎操心了,我煩著呢!”
肖仁是星期一上午回到黃村的,正好趕上上課。其時杏兒已不在家里,估計是出工去了。
到了中午,杏兒回來了,手里還抱著得兒。見到肖仁正在做飯,就問:咦,你回來啦,怎么去了這么幾天?也不等肖仁回答,又笑著說:是不是過上了好日子,忘記了我們母子了喲!說著就把得兒放在了地上,這時候的得兒已經會走路了,小家伙站在了地上依然還是圍著媽媽的腿轉。
到了飯桌上,表姐才認真地問起肖仁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就那樣,反正應該差不多了吧!”肖仁說。
那到底還要多長時間啊?表姐追問著。
“說不準,慢慢等著吧”肖仁慢吞吞地說。
是不是碰到了么子難處?表姐停下了吃飯,看著小仁問。
“沒有!”肖仁很干脆地回答。
中午上工的時候,表姐抱上得兒,把他送到姆媽那里。現在得兒的飯量大了,又斷了奶,再不能留在姆媽那里吃飯了,所以表姐每次收工都要把他接回家。等她安頓好得兒,出了娘家的屋門沒走多遠,就迎頭碰到了其良。
其良,你這是到哪里去?表姐看著一臉是汗的其良問道。
“哦,我去買抽水機的配件,抽水機又壞了。”其良停了下來,回答著杏兒的問話。
哎,你不是說今年春上要考試的嗎?唉,我都忙昏頭了,你考了嗎?表姐急切地問著。
“考了。可是差了十多分。唉!”其良苦笑著,“不過,我打算明年再考一次,我就不相信自己考不上!”
好!我就曉得你有志氣!杏兒夸獎道。又說,其良,我恐怕就要到慶安城去了,肖仁說搞得差不多了!
“是嗎?那——走的日子有沒有定下來?”其良的表情夾雜著驚愕與惋惜。
哪有那么快呀!聽肖仁說,可能還要些日子。唉,要我看,還是在這里過日子好!表姐有些感傷。
沉入感傷中的表姐看著其良說:要是那樣,以后我們見面的日子就少了,要是你又考上了大學,那見面就更難了!
“是啊!”其良掉轉了頭,看著變得蒼綠的柳樹枝條在風中搖曳,“不過,世上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也許我考不上大學,或者你也不一定走得了呢!?”他轉回了頭,看著杏兒的眼睛說。——那眼神看得杏兒微微低下了頭。
其實,杏兒又哪里知道,其良的眼光里包裹著的,到底是憐憫——憐愛?還是憐惜?就連其良自己也說不清楚。
無氣一天天地熱起來,一開始的時候,是一兩個人扛著竹椅或涼床來到村前的圩堤上,這些都是最怕熱的人,跟著后面就三三兩兩的人多起來,到了六月末幾乎就是傾巢出動了。近半里路的堤壩上鋪排著一張張的涼床,有竹制的,也有木板的。有的人家涼床不夠用的,干脆就用兩條長凳子架起一塊、兩塊的門板,或躺或坐,抽著煙,吹吹牛,這是村民們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候。
這條圩堤橫跨村河,是村莊通向要耕種的田地的一條通道。它也阻斷了村河與金湖的連接,只有一座一孔的小型排灌閘相通。河堤的兩邊都是水,原本夏風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灼人的熱和干燥,但到了這里,河風拂來,卻是深入到心里的沁涼宜人。更為奇妙的是,在這條堤上幾乎沒有什么蚊子,即使有一兩只,也只是提醒人們現在是夏天罷了。而這里還有一個更吸引人的節目就是:聽陳伯講古、說書。
吹著清風,徜徉在遠古時代的打打殺殺、斗智斗勇、嘻笑怒罵中,人們缷去了一天的勞乏,也暫時忘記了煩憂。——這里成了人們夏天納涼的福地。
值得一提的是,這塊福地如今已變得滿目荒涼而少人踏足。有一年我從外地回到老家,走在這條圩堤上,彎彎曲曲的小徑兩邊,齊腰深的蒿草倒是長得繁盛而茂密,遠眺視野中的金湖,只有近山淺水,卻是了無生氣。艱難地行走于小徑中,默默地盯視著坑坑洼洼的路面,昔年表姐的足跡今又何在?而那位講古的陳伯自己也早已作古。看著穿梭于草叢中的蟲兒蝶兒,心里就突然涌出了那首歌:“我是你五百前失落的蓮子,每一年為你花開一次……多少人贊美過蓮的矜持,誰能看懂蓮的心事…我是你五百前失落的蓮子,每一年為你心碎一次…多少人猜測過蓮的心事,慢慢風干變成了唐詩宋詞……”
這天晚上,其良看書看累了,加上屋子里又極其悶熱,他就起身信步向村前的圩堤走去。走到一個拐角處,就突然看見一前一后兩個人影在陰影中急急向村后的圩堤走去。恍惚間,其良感覺那人影很象是肖仁和臘月。他的心就猛地一沉,正思忖間,見陰影中又慢慢走出了一個人,其良定睛一看,是小娥。
其實小娥早已經看到了其良。,她走到了其良身邊,一本正經地問:“你在這里做么事,看戲啊?”說完了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其良沒有心情搭理她,橫了她一眼,抬腳就走。
“哎,你站住!”小娥對著其良的背影叫道。
“干嘛?”其良停住了腳,偏過頭來問。
小娥又走到了其良身邊,問:“老實交代,你都看到了什么?不許騙人啊。”
“我什么都沒看到,交代么子?不要鬼扯筋啊!”其良有些不耐煩,抬腳又準備走。
“看都看到了,還跟我裝大頭腔啊!”小娥盯著不放,又自己笑道,“那時候有人風言風語的,我還不敢相信,這回……哼,有得杏兒好看的了!”
“小娥,我警告你啊,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讓杏兒真殺了你!”其良說完,再也不看小娥臉上的反應,一直就走向了村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