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表姐
- 關關珠子
- 2594字
- 2011-08-19 16:32:02
表姐的姆媽,也就是我的姑姑劉氏,,五十來歲,發(fā)際間已見絲絲霜色,臉容雖然枯黃,卻難掩曾經(jīng)有過的清秀。她看著杏兒從灶房里捧著一碗粥走了出來,臉上露出了少見的慈祥笑容。
說是粥,其實就跟米湯差不多,晃晃悠悠地能照見人的影兒。那咸菜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黒乎乎的,只剩下了碗底一點點。
表姐低著頭慢吞吞地喝粥,一綹額際的長發(fā)搭拉在碗沿邊。
坐在對面的劉氏站起身來,走到表姐的背后,伸手把那撮長發(fā)向上捋去。當她手指離開的時候,那長發(fā)也隨之滑落。
唉,連頭發(fā)都不聽話喲!一抹苦澀的笑爬進劉氏臉上的皺紋里。
表姐吃完粥,拿著碗筷往灶房走去。
看著女兒扭來擺去的好看身影,劉氏禁不住又輕輕嘆了口氣。
從灶房里出來的表姐沒有看到媽媽那張愁苦憂戚的臉,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閨房。
表姐家的房子是土坯壘起的,這樣構造的房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絕跡了。這座房子包括堂屋和廚房一共六間。。房頂上原來蓋的是白茅草,后來看著實在是漏得厲害,老二來福就起早摸黒上山砍柴,與南鄉(xiāng)燒窯的換屋瓦。那時候小型磚瓦窯的燃料基本上都是燒柴禾。經(jīng)過一年多的拼死拼活,再加上大哥來發(fā)一點可憐的積蓄,終于湊齊了六間房子的屋瓦,但卻無力翻新,只能蓋在原來的草上。即便這樣,也省去了一到下雨就拿著盆子上床接水的尷尬,從此睡上了踏踏實實的覺。這讓全家人著實興奮和光鮮了一陣子。
表姐住的房間的墻壁已經(jīng)斑剝不堪,稀薄的石灰水刷就的墻面已成灰色,到處露出土坯的本來面目。屋頂上還垂吊著茅草和蛛網(wǎng),看著就讓表姐鬧心。杏兒就只有去求二哥。二哥來福趝一個月黒風高之夜從外鄉(xiāng)偷來了幾根毛竹,破開了竹子,削成細細的篾片,幫她編成了席棚,又幫她在席棚和墻上都糊上了報紙。表姐的閨房就真的象個閨房了。
杏兒很是感激二哥。
二哥一向?qū)π觾汉谩?
二哥也很是疼愛這個妹妹。
坐在已經(jīng)泛黒的桌子前,表姐拿出了她那面心愛的小圓鏡,鏡子里映出了一張淡淡的桃紅色的臉,還有那若隱若現(xiàn)的兩洼梨渦。她從抽屜里取出用塑料紙包著的一點點姻脂,這是她從排練場偷偷帶回來的,她用指甲很細心地刮了一絲絲在臉上輕輕抹著,鏡子里看去,那臉就更加粉嫩媽紅了。
從自己的房間出來,表姐就直接向門外走去。
“你又要到哪里去?”看見杏兒急匆匆的樣子,劉氏喝住了她。
我去大隊排練呀,他們都候著我呢!
“你又哄我呵!我都問過了,晚上才排練的。你給我回來!”劉氏毫不客氣的厲聲說道。
表姐只能又悻悻地走回堂屋
“兒啊,坐吧,姆媽有話跟你說?!眲⑹嫌肿兊煤吞@起來。
表姐坐下,堂屋里一時靜了下來。
雨后,吃過午飯的人們都去上工了,村里只偶爾傳來一兩聲雞鳴和狗吠。
“你曉得上街頭的大全結婚了吧?”劉氏終于難耐這讓人慌神的靜寂,突然問起杏兒道。
杏兒耷拉著腦袋,沒有反應。
“大全的妹子可真聽話,叫她換親她就換了。那男人比她大十多歲呢!”劉氏也不管杏兒有沒有答她的話,自顧自的幽幽地說了下去。
表姐抬起了頭。
大全的事情表姐不是不知道,大全的妹妹滿兒和她同歲,只是比她小月份,長得也象模象樣的。她結婚那天,表姐也去看了。
換親的結婚儀式與正常的嫁娶婚禮略有不同。即:換親雙方在商定好結婚吉日后,雙方的女方要在那日的同一時刻同時發(fā)轎,等新娘子都到達夫家后,雙方才能各自舉辦婚宴和其他儀式。如有一方不照此執(zhí)行,這婚大家都結不成。
發(fā)轎者,舊時婚儀。女子出嫁時,等吉時一到,得先蒙上紅蓋頭,再坐上花轎,由人抬著出家門,然后才吹吹打打送出。是謂也。
可在表姐那個年代的出嫁,別說花轎,能坐上手扶拖拉機,已經(jīng)是相當相當?shù)牟诲e了。但沿襲舊制,人們也就這樣一直習慣地叫了下來。
表姐那天到大全家門口的時候,送行的鞭炮已經(jīng)炸響。她想跟滿兒告?zhèn)€別,可是門口塞滿了人,她擠不進去,只聽到滿兒的房間里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其中還夾雜著圍觀人們的紛紛議論:
“造孽喲,這么好的女子嫁給那個老男人……”
“都是為了她哥哥喲,為了這個家么……”
“哎,聽說小滿兒還哭昏死過去一回呢……”
“唉,造孽哦,實在是造孽……”
滿兒到底還是被送出了家門。
鞭炮和人聲的嘈雜中,表姐只聽到滿兒那尖利的哭聲:“我真的不甘心哪……”
不甘心又能怎樣,這就是命么?表姐想著昔日的姐妹就這樣離開,哪淚就不覺流了下來。
“你二哥也快三十了,等給你大哥辦完了婚事,就該輪到他了??赡愣缢Α?
表姐警覺起來,姆媽為么事要跟我說這些,莫非……?
“你二哥也怪可憐的,他心里也不好受??!”劉氏繼續(xù)說著。
可憐又怎么樣?表姐心想,可憐就會有女人跟你啦?
來福的難,除先天不足外,主要原因還是后天因素。家貧,鄉(xiāng)貧,男多女少,再加上整個家庭的主要精力和財力都首先放在來發(fā)身上,所以來福就更是雪上有了霜了。
但是,盡管如此,那也得辦啊,何況他們手里還有最后的底牌。萬不得已的時候,劉氏倆口子知道最后應該怎么辦。
“杏兒,前鋒家你曉得吧?”劉氏又問道。
表姐點頭。
“前鋒有個妹妹你也曉得的吧?”劉氏還是那種問話的口氣。
表姐還是點頭。
“前幾天我托了大頭的姆媽去做媒,你猜怎樣?”
表姐搖頭。
“大頭媽回來說,小娥沒做聲,說是前鋒和她父母都沒有意見?!?
小娥就是前鋒的妹妹。
那好??!不做聲可能就是不太反對吧?這下二哥的親事有著落了!表姐說。她很為二哥高興。
“可是大頭媽傳話說,他們家還是要有一個條件才肯。唉!”說到這里,劉氏已是愁容滿面。
劉氏沒有再說下去,堂屋再次陷入了沉靜。村里的雞和狗也好像累了,沒有再叫喚。
你就說嘛,姆媽,到底么子條件?表姐有點急,我們能辦到嗎?
劉氏還是沒有說話,她的頭沉沉地垂了下去。
久久的沉默讓表姐感到一絲不安,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
“唉……!”劉氏一聲長長的嘆息終于打破了這難耐的靜寂。
劉氏抬起了頭,望著杏兒說:“兒啊,前鋒家提出要換親!”
換親?怎么換?表姐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唉,就是把小娥嫁給你二哥,把你嫁給……前鋒?!眲⑹虾萘撕菪?,還是把實情說了出來。
表姐仿佛沒聽明白她姆媽的話,兩只眼睛直直地看著劉氏,象個白癡一樣。
劉氏卻把頭扭到了一邊。
時間不知是在走著還是停止了,也不知是過了許久或者就是一刻刻,就聽見背后“咯”地一聲脆響,劉氏急忙轉(zhuǎn)過了頭。
此時的表姐,原本一張艷若桃花的臉,已是煞白煞白,上下嘴唇在輕輕地張合,,就象撈出水后被扔在地上將死未死的魚一樣,只有眼淚是活的,一顆一顆連成兩條線,滑滑地往下淌……
劉氏趕緊跑到杏兒的后面,用手捶著她的后背,一邊嚷著:“兒啊,莫急莫急!快哭出來,快哭出來!”
“哇……”一口鮮紅的血唝向飯桌。
表姐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