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表姐
- 關(guān)關(guān)珠子
- 2581字
- 2011-08-19 16:32:02
表姐和肖仁在房間里吃著飯,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在一起吃飯,可是這頓飯卻吃得有點沉悶。
一開始的時候,兩人的咀嚼都很響,引得互相窺視。后來就都自覺地放小了聲音。
表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飽了沒有,一小碗飯總算被她咽了下去,額頭上已沁出密密的細汗。她的心被那種甜絲絲的、無法捉住的東西脹得滿滿的,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溢出來。
偷眼看去,肖仁吃飯卻很快,兩碗飯下肚,居然還比表姐先吃完。
看著表姐扒完了最后一口飯,肖仁就趕緊站起來收拾碗筷。
表姐卻不依,搶著收了。又涮洗起來。
看著表姐細細的腰身,還有晃來晃去的烏黑的長辮子,肖仁忍不住問:“你叫什么名字?”
表姐沒有回頭,只是脆脆地說,我叫杏兒,就是杏樹的杏子。
杏兒?杏兒!
是不是很難聽啊?見肖仁沒有接自己的話,表姐回過頭來,對著肖仁問。
“哦,好聽,真的很好聽!”
真的?
“真的!”
就是說,你喜歡這個名字啦?
名字就是名字,干嘛還非要去喜歡?肖仁有點納悶,看著表姐那充滿期待的眼神,他只能含糊地點了點頭。
表姐顯然沒有明白肖仁點頭的含義,她見肖仁點頭,卻將自己的頭低下了。一絲驚喜、一抹羞澀漫過她的雙瞳。
半晌,表姐才抬起頭,輕輕地問,那你以后就叫我的這個名字,叫杏兒,好不好?
這次肖仁是明確且用力地點了頭。
表姐笑了。笑靨如花的表姐很神秘地說:這下你的運氣來啦!
“我的運氣?我有什么運氣?”
表姐道,剛才我是考你呢!
“考我什么?”
表姐嘻嘻笑著,你剛才要是不答應(yīng)叫我的名字,你就沒有杏子吃啦。表姐接著說,你曉不曉得,黃山上有一棵杏樹,就是只有我曉得在哪里,到了杏子熟了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倫倫地去打。
肖仁有點哭笑不得。
表姐卻十分得意,這下曉得叫我名字的好處了吧?
碗筷終于涮洗完畢。他們重新回到肖仁的房間。
表姐也終于坐了下來。
再次打量這個房間,表姐發(fā)現(xiàn)墻上掛著一幅樣板戲《紅燈記》中李鐵梅的宣傳畫像,看著看著,表姐就像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問肖仁,哎,前天來找你的那個小妹是你么子人?
“哪個小妹?”肖仁被表姐問得有點糊涂。
喲,很會裝憨哪!那天我都看見啦,一個小妹留著游泳頭,走進了這個屋子。還穿著城里人的衣服呢。表姐細細地描述著。
“哦,是她呀……”肖仁恍然。
這下不會抵賴了吧,嘻嘻。她是哪個吔?表姐有點酸溜溜地問著。
“我同學。”肖仁的臉陰了下來。
你怎么啦?是生我氣了?那我不問了好不好?表姐見肖仁這樣,就急忙說道,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嗐,不是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肖仁有點埀頭喪氣。
有學生陸陸續(xù)續(xù)走進了學校。寂靜一時的校園又漸漸熱鬧起來。
“你回去吧,”肖仁笑著對表姐說,“我要上課了。”
嗯,好吧。你有了么事也不要光發(fā)愁,身體要緊哩!那我走了,回頭送菜給你吃啊!說是要走,其實表姐真的有點戀戀不舍。
“謝謝你!”肖仁十分真誠地對表姐說。
你看你還怪客氣,嘻嘻。表姐這樣說著,抬腿就要邁出門檻,卻又突然停了下來,轉(zhuǎn)過頭,遲疑地看著肖仁。
“你,你是丟了東西?還是——”肖仁有些奇怪。
表姐又一次紅了臉:沒、沒有丟東西。就是你才答應(yīng)過我的,就忘了?
肖仁當然沒忘。
你還一回都沒叫過我呢,你就叫我一聲吧!表姐似央求,又似哀求。
“杏……兒!”肖仁默默地念了好幾次,才努力地叫出了口。
“哎!!”表姐又歡又快又脆地答應(yīng)了一聲。
表姐走出了房間,走得一路風生水起,那根長長的烏黑油亮的辮子隨著身體有節(jié)奏的扭擺攪動著四月雨后潮濕的空氣。
房間里突然就冷寂下來。目送著杏兒扭扭擺擺的身影,肖仁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惆悵之中。
前天到肖仁這兒來的那位女同學叫王青,和肖仁住在同一座城市,并且還是鄰居。倆人同歲,自自然然的地,倆人就一塊兒上學,一塊兒回家,倆人也在淘淘鬧鬧、別別扭扭、靦靦腆腆中漸漸長大。就象小說或戲劇中經(jīng)常演繹的情節(jié):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日久生情。
在肖仁就要離開慶安城下鄉(xiāng)的那天,王青和他的家人一起到車站送行。那是一個陰冷的初冬天氣,沒有太陽,空氣中似乎還飄著若有若無的雨絲。
離愁的情緒越來越濃,也越來越讓人難受。王青把肖仁拉到了一邊,從挎包里拿出一條暗紅色的圍巾,圍在肖仁的脖子上,將一端塞進他的衣服里,又替他細心地撫平。
這條圍巾是王青拆了媽媽的舊毛衣,親手織成的。據(jù)王青后來回憶,這是她給不是自己親人的男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織的圍巾。
當然,肖仁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
他只知道,這條圍巾很溫暖,也很溫馨,就像王青那雙柔軟暖和的小手。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有輕柔的動作在默默的思緒中緩緩地流淌。
最后他們四目相視,就在那一刻,他們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
只是,他們也同樣沒有說明要把這顆即將收藏的種子安放在哪里。
王青沒有下鄉(xiāng)。原因是,她是家中唯一的獨生女,而且母親又有病。她的父親是某個研究領(lǐng)域的權(quán)威,雖然那個時候他已被打成右派,但屬于可結(jié)合的對象。
這次王青來找肖仁,就是告訴他,她的父親已被結(jié)合,恢復了原工作,要調(diào)往一個很遠的城市,她也只能跟著隨遷。
肖仁的心很痛,但他又能表示什么?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能保護得了別人?
倆人在一起黙黙地吃了飯,沒有誰去談到未來。因為這個話題太沉重,也太讓人心疼。
這次是肖仁送王青。他又圍上了那條暗紅色的圍巾,雖然這個時節(jié)已經(jīng)不太適合圍它
依然是沒有說話,依然是四目相視。車子啟動的那一瞬間,只留下王青眼中噙滿的淚花。
車子卻已漸行漸遠……
走在回家的路上,表姐的一顆心跳得很厲害,以至她只好用手去撫著胸口,深怕自己會暈倒。
他,終于和我說話了!
他,終于叫我杏兒了!
我們終于在一個桌上吃飯了!
表姐打心眼里往外冒著快樂,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她這么近。
迷情中的表姐陶醉了,她不知不覺間就哼起了樣板戲中的唱段“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
興奮中的表姐哪里會想到,她的父母正在家里等著她呢。
更讓表姐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必須要面對的選擇也在等著她。
天,又陰了下來。
剛剛露頭的太陽,象羞于見人似的,急匆匆地躲了回去。
又要下雨了么?
四月的這一天,注定是個不平靜的日子。
看見表姐瘋瘋癲癲地闖進門,表姐的姆媽埋怨道:“都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還沒個正形,又不曉得在哪里瘋來。”
表姐清醒了過來。咦,今天姆媽是怎么了?
根據(jù)表姐的經(jīng)驗,每回表姐晚回家或是有不如她意的地方,姆媽都會毫不客氣地訓罵,象今天這樣輕聲細語的,好像還是第一次
見表姐呆站著,表姐的姆媽又問:“杏兒,吃了沒?”
表姐趕緊說,還沒呢。她怕姆媽追問個沒完沒了。
“唉,你看你!快去吃吧,粥還熱著呢!”表姐的姆媽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