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村小學的墻報下站著的其良見杏兒這樣問他，顯得很是有些尷尬，我是來找她的嗎？是，又不是。

表姐的目光卻又早已轉向那面墻，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其良只有抬頭看天。

四月的天空陰晦如鉛，風雨欲來。

幾只孤雁斜斜劃過，瞬間淹沒于黑云中。

“噹、噹……”學校的鐘聲響起，中午放學的時間到了。

孩子們象歸巢的麻雀，紛紛飛向自己的窩。

校園重歸寧靜。

這時，從校門內走出一位男子，左手夾著一卷紙，右手提著一個小紅塑料桶。男子二十出頭的樣子，正急步朝著那面墻報走來。

說也奇怪，仿佛已經物我兩忘的表姐，聽到那男子的腳步聲，一下子就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臉上現(xiàn)出無限的驚喜，繼而是迷人的羞澀。

這位走向墻報的男子就是肖仁。

黃村小學教師肖仁。

肖仁，出生于慶安城，小商販家庭。那年，剛剛考上高中的肖仁就下放到了黃村。幾年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做上了黃村小學的教師。

于是，也就在這個四月陰暗的中午，肖仁來到了墻報前，看到了那個迷人羞怯的小姑娘。

可是他很驚異，因為那個迷人且羞怯的小姑娘正帶著迷惘又纏綿的眼光，面對著他。

實際上，表姐不是第一次看到肖仁。同在一個村莊，而且這個村莊又并不大，更何況，表姐還是個有心人呢。

只是，沒有今天離得這么近，這樣的面對面。

這應該算是個偶然事件。可是誰又能知道，這難道不是表姐心中那隱隱的肴冀？

肖仁是來更換墻報的，看到表姐那幅神情，一時也不知東南西北，只好打招呼：“你是來接學生的？放學的孩子都走光了呵。”

表姐搖頭。

“你不是接孩子的？”肖仁有些奇怪，“那你在這里干什么？”

表姐還是搖頭。

肖仁心想，這樣好看的女子不會是個傻子吧？

雷，閃電。

四月的雨終于落了下來，很急，很大。

肖仁抬腳就往回跑，表姐急了，對著他的背影就喊：“我要去你那里躲雨啊……”

慌亂中的肖仁卻也不假思索：“那好吧，快跑啊……”

他們誰也沒顧得上其良。事實上，在這么短暫的時間里，他們幾乎就沒有認真地看過其良一眼。

其良站在地上，站在雨中。他一直都是沉默，也一直能忍受沉默。

表姐沒有想到，她的膽子會這么大，居然要跑到一個單身男人的房里去躲雨，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她能避雨的地方了？

后來，表姐自己也說，我的膽子本來就大嘛，只是沒人曉得呀。

實際上，她自己也不會知道她的膽子到底有多大，包括她骨子里藏著的那種倔強。

是這場雨救了她，因此，表姐曾一度感激上蒼。

也是這場雨毀了她，表姐卻并不詛咒老天的不公。若干年后，她只是把這場毀滅歸結于自己的命運。

——這是后話。

此刻，表姐就站在肖仁的房里。

雨，依然在下。急驟的雨打在屋瓦上，噼噼叭叭地響，好像是洞房花燭前那熱鬧喜慶的鞭炮。

雨，雨聲，讓這座校園的房子，顯得更加靜謐，更加妖冶。

看著站在房中手足無措的表姐，肖仁也覺有些唐突。事已至此，只能招呼這位不速之客：“你坐吧，怎么站著？”

驚魂后的表姐稍微恢復了平靜，卻并沒答理肖仁的話，她向四周看看，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并不大，雖然陳舊，卻還算干凈。除了床和桌椅等雜物外，剩下的空間，就被書、各種紙張和一瓶一瓶的顏料所占滿。

墻的一角已被漏下的雨水洇濕。

看到這兒，表姐走過去，拿了一只塑料桶放在漏水的地方，然后轉身收拾起那些散亂的紙張和一枝枝橫七豎八的畫筆。

她做得很周到也很仔細，卻又不失隨意，仿佛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

雨，依然在下。

心，已經亂了。

表姐在黙黙地整理著房間，女人的手就象一根神奇的魔棒，指到哪兒，那兒瞬間就變得清爽和舒適。

一股久違的溫馨，如潮水一般，慢慢、慢慢地彌漫了肖仁。這是只有在他的家中，有媽媽的日子里才有的溫馨。現(xiàn)在媽媽已經永遠地走了，就在肖仁下鄉(xiāng)的第三年。

屋子終于收拾完了，表姐停了下來，悄悄舒了口氣。她看著在一旁發(fā)呆的肖仁問，你吃了嗎？

肖仁這才想起他還沒做飯呢。他原本是打算等換完了墻報再說，現(xiàn)在見問，只好搖頭。

黃村小學的本村老師當然都是在自己家里吃飯，兩個知青老師的伙食就只有靠自己解決了。

表姐見狀，就說，我來給你做飯吧。一個大男人燒飯，唉，可憐！

表姐一邊說著一邊就準備往廚房走。

這時，肖仁到底醒了過來，看表姐這樣，忙攔她：“不行不行，怎么好意思讓你做飯？”

表姐見肖仁這樣，心中倫笑，臉上倒是一本正經。說，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燒個飯嘛，再說了，搞不好我們還會互相幫助呢。

說著，表姐就往廚房走去。

肖仁就只能在后面跟著，想了想說：“話是這樣說，可是我也沒什么能幫得上你的呀。”

表姐回頭一笑，哪個說你不能幫我的忙？你看你畫像畫得那么好，哪天給我畫一張好不好？

肖仁糾正：“那不是畫像，是畫畫。”

反正都一樣。好不好嘛？

“好，好。我就怕把你畫丑了，哈哈！”

才不呢。嘻嘻！

進了廚房。

廚房是公用的，里面卻空無一人，想來另一位知青老師已經吃過飯，去休息了吧。

灶是柴灶，菜大多是學生從家里帶來的青菜、蘿卜、萵筍之類，油是菜油，看著油瓶快見底了，除了鹽外，最難得的居然還有一點點醬油。

看清了這些，表姐很是滿意。

隨即，廚房里就響起了叮叮當當、嗞嗞啦啦的聲音。

不一會兒，飯菜就齊齊上了桌。青是青，綠是綠，煞是好看。

飯菜的香味塞滿了這小小的廚房。

肖仁就那樣一直站著，看表姐忙碌，他感覺就象是欣賞一場舞蹈表演，真是賞心悅目。他有點暈眩，恍惚間，一種類似幸福的感覺包圍了他。

直到表姐忙完，肖仁還是那樣站著。

其實表姐知道肖仁一直在看她，這使她心如鹿撞。

半晌，表姐才走到肖仁身邊，輕輕道：還站著做么事，不餓呀！？

于是開飯。

自然是表姐和肖仁一起吃飯。

四月的雨漸漸小了，突然間就停了下來。

天空澄明。

四月的天是快樂的天，也是撩人的天。

明天會是個大晴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