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中。

由于糧草的供應不濟，怡夜只得把軍隊駐扎在沓中城，此城是正陽關往南五百里內最大的城池，扼住南北來往的咽喉，只要據守此城就等于是占住了陳國的半個國度。所以怡夜打算把糧草都調集到沓中一帶，以此地作為戰略要地，待她養好背上的傷，便繼續南征。

然而此次箭傷比想象中要重的多，幾個隨行的軍醫對箭頭的毒藥都不甚了解，用的藥對于解毒毫無幫助。從函峣谷回來后的幾日內，怡夜一直處于高熱狀態，背上的傷口已然潰膿，每次嫣兒替她換藥的時候都是愁眉緊鎖，著實為公主的安危擔心。本來怡夜背上如雪似玉的肌膚上憑添這么一個恐怖的傷口，估計將來還要留疤，想到這些嫣兒心里就不好受。

“這可如何是好啊”嫣兒焦急地說著，“那幾個沒用的郎中，這傷一點也不見好，公主你身子里的熱度也不見退，這都第三日了”

“放心吧，受傷那晚我就飛鴿傳書給師傅了。那晚就發覺這毒藥藥性詭異，所以只得去求師傅了”趴在床榻上的怡夜無力的苦笑著，面容慘白憔悴，看來是被毒藥折磨的不淺，“算著日子，師傅這兩日也得到了，呵呵這次真是麻煩他老人家了”

就算是幾聲苦笑，背上的傷口也是被扯的生疼。

“麻煩什么，為師什么時候怕過麻煩”聽著廂房外這熟悉的嚴肅的嗓音，怡夜就知道是師傅來了。沓中城主府都是由怡夜的親兵負責守衛，公主這位業師他們也自是見過的，所以一路無人敢阻攔。

“師傅？你來了？”怡夜驚地想從床上爬起來迎他，卻忘了背上的傷口，方才一支起身子便疼的趴了下去。

“公主小心”嫣兒眼急手快立馬上前扶著怡夜。

聽到屋內的動靜，怡夜的師傅也顧不得虛禮往內間走來。

“來，讓為師看看”師傅徑直走到床邊，用手在怡夜的傷口處輕巧的沾了些膿血，而后輕輕的嗅了下指尖的血，又放到舌尖輕嘗了下。說來也怪，怡夜的這位師傅是年逾七十的老者了，卻絲毫不見老態龍鐘的跡象，雖是一頭的白發卻是整齊的束著發冠，顯得清瘦中正。一雙精爍的眸子仿佛早已洞悉世間百態，萬物規律。那雙如白玉般的手顯得更為訝異，完全無法想象這樣一雙手是長在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身上的，仿佛時光遺漏了這雙手，忘記在他們身上刻下時間流逝的憑證。

“陳國皇室的秘藥，不足為意”師傅淡淡道，“待會我寫個方子，敷上幾天就無礙了”說完他便對著嫣兒使了個眼神，嫣兒會意，便悄然退了出去，她的心也終是放了下來。

“這次真是麻煩師傅了，讓您大老遠地從國都趕來”怡夜愧疚道。

“為師還沒你想的那么老，這些路趕著倒是不妨事”師傅嘆了口氣，“倒是你，這幾年忙于國事，若是有時間能再教上你幾年醫術，這些奇門毒藥怎么傷的了你，唉。。。”

“師傅教訓的是”怡夜聽著師傅這樣說忽然倍覺傷感，雖然在她印象中師傅一直是一位精神爍爍的老者，然而今日卻給她一種師傅也會蒼老的感覺。

“前幾夜星象有異動，西方宿星忽明忽暗，不利我軍主將，為師就知道你這要出事，才準備動身就收到你的飛鴿傳書了”師傅說著忽的苦笑起來，“不過上天也算可憐我這老頭子，你無大礙為師便放心了。我這一輩子就收了你母妃和你兩個徒兒，只要為師尚在人世，也定要保你周全的”

聽到這里怡夜忽的有些難忍的哽咽，她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師傅”怡夜輕喚了一聲，終是沒忍住眼淚，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哭過了，似乎這些年她背負的太多，連流淚的機會都顯得奢侈。

“來，不哭了”師傅輕聲安撫道，“你現在可是三軍統帥，怎可輕易啼哭呢。來，和為師說說，陳國那個景毓王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可是他差點要了我徒兒的命？”

“景毓王？”怡夜想了下，“只能說陳國有此一人，難以頃刻覆滅”怡夜怕師傅看到自己梨花帶雨的模樣便把頭埋在錦被里。

“噢？看來陳國這位不世出的小王爺還是有些本事的，那怎么在綦瑜手下吃那么大的虧？”師傅忽的想起一樁事，“噢對了，上次你回京的時候為師不在京都，這次你可得說說夏國那位龐先生如何了，信可交到他手中了？這老家伙，一躲就是三年。那位綦瑜皇子奪了夏國的皇位，背后肯定少不了那個老頭子的提點。”

“當時龐先生在江夏坐鎮，未能把信親自交到老先生手上。不過我見著了那位綦瑜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夏昭帝”提到綦瑜，想到那個占自己便宜的登徒子，怡夜不禁覺著有些好笑。那個在深夜買醉的浪蕩公子，那個滿腹機謀運籌帷幄的皇子，到底哪個才是他呢？

“對了，師傅，為何那時你要差徒兒去一趟夏國呢，師傅如何知道我會遇著那位皇子呢？還有，師傅和那位龐先生是舊友？”怡夜抹了抹淚珠子，好奇地望著師傅，一雙剛被眼淚浸過的眸子顯得更為澄澈。

“這個嘛，師傅自然不是神仙，哪里算的著你會遇著那位玲瓏心肝的人物。陳夏兩國交戰，本想讓你借著送信去探一下龐良先生的口風，以他的精明行事自然會和你透露些兩國戰況。哈哈，如今看來那位綦瑜皇子沒少從龐老先生那學到東西啊”師傅笑著頓了頓，“至于為師和龐老先生嘛，認識了額。。。得二十多年了吧，說來也是機緣巧合。那時他云游各國，在京都也暫歇過一陣子，當時聽說天馨棋館來了位南方的不速之客，你也知道你母妃可是個愛瞧熱鬧的人兒，定是拉著為師去瞧個究竟。當時那位龐先生在棋館大殺四方，揚言齊國無棋士，你母妃看不下去了，非要下場去同他殺上幾盤。雖說你母妃棋藝不差，但哪里是龐先生的對手，百子開外就見分曉了。連輸幾盤以后你母妃非要為師下場去教訓下龐先生。”

怡夜聽著這個老去的故事，臉上的表情十分地精彩，仿佛身臨其境一般。她是深知她母妃古靈精怪的性格的，二十年前她母妃還是年方二八及笄的少女，骨子里的乖張任性還未被宮廷歲月磨蝕。

“那后來如何了？”怡夜笑著問道。她望著她師傅嘴角的不經意間的笑意，心下安慰，也許二十年前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子才是師傅最得意的弟子，也許母妃在師傅云淡風輕的歲月里烙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師與龐先生大殺幾盤，各有勝負”師傅回想起當時的歲月，不禁也笑起來，“后來發覺這龐良先生談吐不凡，飽歷山川，滿腔抱負卻不貪圖富貴權勢，遂與他如同忘年交一般飲酒談天，有時你母妃在側，也會向龐先生討教些問題。”

說道這里兩人心里都不免惦記起數年前那消逝的一縷芳魂，即便師徒二人都刻意回避這段，但是逝者已矣，空余各自心底一聲輕輕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