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的冬月在漫長的大雪中悄然流過，來到辛家宅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我與梓康每天都待在憶馨苑，梓康雖然已經沒有剛開始那般排斥我，但是依然也不太理睬我。近一個月的時間，除了張媽會每天都將午膳送過來，吳管事偶爾也會過來遞送一些平日的生活物什，憶馨苑就像一個被遺忘的角落。無聊至極的時候，我會去院子里將厚厚的積雪堆成雪人，開始梓康是不會理會我，然而他畢竟是個孩子，時間久了也會忍不住跑出來在一邊鏟鏟雪，堆上去，每次我要幫他的時候他就又會變得十分暴躁，不容我靠近。時間久了，我也習慣，與他保持著適度的距離，他會更容易相處。就這樣日子簡單又枯燥的重復著，天空仿佛始終是灰蒙蒙的顏色，時間流逝得飛速的同時又好像靜止了。

這天沒有下雪，我和梓康窩在爐火邊，我閑來無事會做點針線活打發時間，梓康就翻起書架上的舊書。中午張媽送來飯菜的時候看到籃子里加了兩臘八粥，我才記起原來到了臘八節。張媽擺好飯菜，就在我身邊坐下，一手拿過我手里正繡著的錦帕。

“我看看，嘖，丫頭這手可真巧啊，我從沒見過誰繡得這樣好看的……”

“哪有，張媽太過獎了。”我一邊將手邊的針線仔細的包裹起來一邊吆喝梓康過來吃飯。

梓康看起來很喜歡喝臘八粥，不一會就喝完自己那碗，我收過他的空碗，將自己那份也推了過去。他可能吃的太急，一時嗆著了，咳個不停，我急忙拍打他的后背，慢慢的他平息了下來。我囑咐他吃慢點，他竟也乖乖的放慢了速度。

“呵，沒想到少爺倒不排斥你了。”張媽笑著看著我。

我笑著并不回答。心里卻有幾分唏噓，不管怎么說，在這個宅子里，他雖然有著顯貴的身份，但也終究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地方，只有我每日與他作伴，他縱使再不喜歡我，也不該討厭我到哪里去。

“張媽，我沒來之前，是誰來照顧梓康呢？”我好奇的問。

張媽見我問到這，也來了精神，她挪挪身子又湊近了我幾分小聲道：“你不知道，少爺當初是早產，差點生不下來，大太太是拼了命才生下了少爺，可惜少爺生下來，她自己也去了。”

雖然張媽盡量小聲，但是梓康大概也聽到了，對于這個話題他顯得格外敏感，他站起來立馬就將碗筷從桌子上掀了下去。粥也沒喝完便摔門進了里屋。

對梓康這樣的脾氣，張媽也見怪不怪了，但是我卻很生氣，我站起來氣沖沖的大吼了一句：“辛梓康，你怎么可能這樣沒有禮貌。”

張媽急忙拉住我，示意我不要生氣，我只好作罷和張媽蹲了下來收撿地上摔碎的垃圾。

“蘭丫頭你不要生氣，如果大太太不是那么早就走了，少爺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哎……”

我無奈的笑笑，并不贊同：“我也是從小便沒了娘，還有一個爛賭鬼的父親，也不見得如此乖張的脾氣。”

張媽搖了搖頭嘆口氣接著道。“大太太走了以后，老爺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老爺大概將大太太的死都歸咎于剛出生的康少爺身上，所以根本就不看康少爺，那時二姨太正懷著成少爺，所以還不足月的康少爺就由下人料理。下人們看大太太已經走了，而老爺又不看重康少爺，自然都是見風使舵，沒人愿意上心照料，加之少爺早產本來身體就虛弱，而等我知道少爺的處境的時候，少爺的身體已經七傷八澇，那些下人們都是陽奉陰違的貨色，我去看康少爺的時候都少不了被刁難，少爺快一歲的時候，成少爺也出生了，這時候少爺終于大病一場，而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成少爺出生的喜悅中，都圍著剛出生的成少爺，卻沒有人理會還在大病中的康少爺，等我找到老爺時，老爺才去尋了大夫，后來病是好了，但也落下了病根，成了現在這樣的身體……”

聽了張媽這番話，本來還憤憤不平的心都軟了下來，我忍不住問道：“那么后來呢？”

張媽將碗渣撿到撮箕里，拉著我坐下來繼續說道：“因為那場病，老爺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康少爺，也不能繼續將康少爺交給下人們照料。于是康少爺被送到了二姨太房里，由二姨太照顧撫養。”

“梓康去了二姨太那里之后應該就完全不一樣了啊？”我問道

張媽搖搖頭：“二姨太倒是個慈善的人，康少爺在二姨太房里雖不說是精心呵護，但是至少境遇較之前已是大大不同，之后幾年的日子，我就在二姨太的廚子身邊做幫廚，聽說二姨太對康少爺照料得十分不錯，我也很放心。可是二姨太房里還有一個成少爺，畢竟不是一個娘生的親兄弟，成少爺與康少爺就偏偏合不來，兩個少爺經常生事，有一次兩個少爺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情打了起來，將老爺心愛的古董瓷器瓶子給摔碎了，康少爺被老爺責罵后拒不認錯，被老爺狠狠的打了一頓，從此之后康少爺就變得很孤僻，也不愛說話，大家也并沒有將一個小孩子的脾氣看的太重，可是就這樣康少爺脾氣變得越發的古怪，對老爺也是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樣，倒是成少爺越發的討老爺的喜歡，老爺對兩個少爺的態度也有了明顯的區別，越這樣，兩個少爺的矛盾就越深，據說成少爺經常被康少爺欺負，二姨太大概也沒辦法了，于是只好將兩個孩子分開，本來四姨太想將康少爺領到房里去，但是二姨太反對，于是2年前康少爺就遷到了憶馨苑一個人居住由吳管事照看。”

“為什么不讓梓康跟著四姨太呢？她并沒有子女。”

“呵呵，”張媽輕蔑的笑了一聲：“她哄男人的本事倒是不錯，但是照顧孩子，還是算了。這兩年少爺一個人住在憶馨苑，性格越發的怪癖，喜怒無常，與老爺的關系也越來越疏遠，下人們就更不必說，誰會費力去討好一個不得寵的少爺呢？……”

我和張媽正說著，聽到院子里有人進來的聲音，我轉頭，看到原來是二姨太帶著成少爺和三姨太一起過來了，后面還跟著幾個下人。

“咦，張媽也在呀，沒打擾你們喝臘八粥吧。”二姨太還沒走進屋子就笑著調侃道。

“二娘，三娘。”我起身欲行禮，二姨太上來扶住了我。

“一家人，就別這么客套，怪累的。”說完便拉著我一起坐了下來。

張媽將碗筷收起來裝好：“二太太三太太，少爺也吃完了，我就先回知味坊了。”

三姨太揮了揮手：“下去吧。”

張媽應了一聲，便走了。

二姨太四處張望了一下，問道：“怎么沒見梓康呢？”

“梓康在里屋，中午吃飯的時候鬧了點小性子，現在還躲在屋子里呢。”

二姨太點了點頭：“梓康可能因為從小失去母親，性子是比較焦躁，還要你對他多費心，多耐心一點了。”

我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二娘。”

二姨太拍拍我的手，眼里滿是笑意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個好孩子，現在有你在梓康屋里，我就放心了。梓康是個苦孩子，你要多花點心思去照顧他。”

“恩！二娘放心。”我信誓旦旦的回答道。

眼前的這位二姨太，雖然已經是個十歲孩童的母親，但是臉上絲毫沒有留下時間的痕跡，她說話總是很溫柔，眼里總是帶著笑意，似乎總是這么溫軟的模樣，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靠近。我想，與梓康相比，生在同樣家庭里的梓成卻要幸福千百倍。

“對了。宛蘭，辛家每年除夕都會舉行一個家宴，到時辛家的叔伯長輩們所有的親戚都會過來。今年你新過門，自然也是要參加的。”

我點點頭，心想，那日在祠堂見到的長輩們就已經不下200人了，要是辛家所有直系旁系的親眷都過來，那得多少人，不禁暗暗乍舌。

“按照慣例，每年這個時候我們也該準備家宴時的新禮服了，這不早上綢緞莊送來幾匹上好的布料，我就拿過來先讓你挑。”

我有些受寵若驚，忙推辭道：“不用不用，二娘和三娘先挑，我隨便就好。”

二姨太揮揮手，站在一邊的丫頭們走了過來排成一排，每人手中都托著一匹布，果然都是上好的料子，光澤又細膩，我長這么大都未曾見過如此精美的布料。

“讓你先挑你挑便是了，以后出去也是我們代表我們二房的臉面，你二娘一片心意你就不要拒絕了。”聽著三姨太的話中似乎有一絲不悅，我也不敢再推辭，便起身隨便挑了一匹素色緞布。

“再給梓康也挑一匹吧。”二姨太說

我點點頭，又挑了一匹，二姨太點點頭，托著布料的丫頭們便都下去了。

“宛蘭的眼光真不錯，看上的也都很合我心意呢。”二姨太笑著說道

“我只是隨便挑的，若是二娘喜歡，我再換一匹。”二姨太見我有點較真，忍不住笑起來。

“呵呵呵，傻丫頭，瞧你急的，二娘跟你開玩笑呢。”二姨太的笑聲似乎有感染力，旁邊站著的丫頭和坐在一邊老是板著嘴臉的三姨太都帶上了笑意。笑聲充斥在憶馨苑里，讓清冷的憶馨苑多了幾分熱鬧和人氣。

突然，里屋傳來一聲轟響，我們都安靜下來，緊接著里屋便傳來小孩的尖叫和一陣嚎啕大哭，二姨太似乎意識到什么，驚的站了起來，一個箭步沖向里屋。我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便也跟著二姨太跑了過去，待我們一群人沖到門口，都被里屋的情形嚇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