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憶馨苑，充斥著壓抑的死寂，我坐在沉重紅木太師椅上與在一邊若無其事擺弄著茶杯的辛梓康沉默的對峙著，想著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我還心有余悸，我不知這件事情會如何收場，可以做的唯有這樣沉默又焦慮的等待，等待著接下來會有的結(jié)果，或喜或悲，不可琢磨。因此更讓人心上有如千萬只螞蟻在爬。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按耐不住。

“你為什么要那么做？你不知道后果嗎？”

梓康在把玩著茶杯的手停了一下，接著依然無視我的質(zhì)問，索性趴了下來，繼續(xù)擺弄桌上的杯子。雖然我已經(jīng)很習(xí)慣他對我如此的漠視，無論如何都無所謂。我只求可以平靜安穩(wěn)的把日子過下去就夠了。

想起剛才的情形，當(dāng)們一眾人趕到里屋，地上散落的全是發(fā)紅的木炭，二姨太的兒子辛梓成倒在地上，半截小腿被燒得黑乎乎，上面還有閃爍的木炭屑，火爐被踢在一邊，梓康就冷冷的站在他的面前。辛梓成在地上一邊哭著喊媽媽一邊含糊的嚷著是梓康將火爐踢翻到他身上。所有的人都被嚇壞了，二姨太哭著沖進(jìn)去將辛梓成抱起，一眾人手忙腳亂的幫著二姨太將辛梓成抬出了憶馨苑。我不知所措的跟在后面，希望可以幫上一點(diǎn)忙。

走到門口三姨太攔下我道：“你就別跟著添亂了，乖乖的在屋子里呆著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前后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憶馨苑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冷清。三姨太臨走時的話讓我不安，為人母者，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傷害，定然是心痛不已的，梓康對自己手足兄弟的冷漠態(tài)度更讓我心寒。我希望辛梓成平安無事，否則會是怎樣的后果，我想都不敢想，我如此小心謹(jǐn)慎的維護(hù)著現(xiàn)在的一切，只想平平靜靜的茍且偷生，想到這，我怒上心頭一把上前將梓康手中的茶杯搶過來，我抓住他的肩膀?qū)⑺D(zhuǎn)過來看著他，他眼神依舊倔強(qiáng)，蒼白的臉孔沒有任何血色，但依然高昂著頭，挑釁的看著我。

“你說！你為什么要傷害辛梓成！”我?guī)缀跏且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迸出來。

看到我憤怒的樣子，他無動于衷，只是扭動著身子試圖將我的手打開，但是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扭了半天也沒法擺脫之后，臉色變得愈加難看，他面露不悅之色顯然也很不高興，他狠狠的瞪著我，吼道：“你以為你是誰，放開我！你不過是他們給我找回來的一個傭人罷了！”

雖然我是過門進(jìn)的辛家，但是這一個多月在辛家的生活也讓我深深的認(rèn)同辛梓康說的這句話就是事實(shí)，我也一直這樣履行著自己的身份，我不禁放開了手。頹喪的退回椅子上，嘆了口氣，喃喃的問道：“我沒有資格質(zhì)問你，但他是你的兄弟啊……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梓康沒有回答我，我和他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我的心始終沒有平靜下來，我和梓康就這樣對峙著不知過了多久，這次是他打破了沉默。

“我沒有做過！”

我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看著梓康，他撇過頭背著我，我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那辛梓成腿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這次梓康沒有再回答我，我嘆了口氣，從進(jìn)辛家的那一刻，我自知我的命運(yùn)就被附屬在他的身上，因此無論他對錯都好，我只能去承受。我知道他在這個宅子里的遭遇與生活，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像一個孤島將自己與外面的世界隔離，我不想去試圖了解他，因?yàn)槿魏巫児识疾皇俏铱梢猿惺堋Ｎ抑荒苣鎭眄樖艿娜ッ鎸Α?

砰地一聲，門被推開，我心一緊，該面對的始終是要來的，吳管事領(lǐng)著幾個丫頭們進(jìn)了屋。吳管事平素一張鐵面今天倒是應(yīng)了景。

“厲宛蘭，帶著少爺跟我們走一趟吧。”吳管事冷冷的說道

“去哪？”

“福臨堂，老爺在那兒等著你們呢！”

我撇了梓康一眼，梓康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仿佛什么都沒聽見，我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快點(diǎn)兒吧，讓老爺久等了恐怕待會更不好說了。”吳管事催促著

“吳管事，梓成少爺?shù)哪_怎么樣了？”我試圖從吳管事的嘴里了解一些情況

吳管事看了看梓康，說道：“二姨太及時派車子請了大夫，一直在怡芳閣里照看著，所幸情況不是太壞。不過成少爺這次是吃了不少苦頭了。”

吳管事說的含糊，但是看樣子應(yīng)該沒出大問題，否則也不會只是讓吳管事來請人過去這么簡單，一頓責(zé)罰肯定免不了，我稍稍松口氣。

吳管事看我們還沒動靜，顯然有點(diǎn)不耐煩了：“少爺再不動身，我只好回復(fù)老爺了。”

“梓康，走吧，見了老爺?shù)拿娓蠣斀忉屒宄秃昧耍疫€有我在。”我安慰的拍了拍梓康的肩膀。

梓康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沒有什么好解釋的。”說完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和吳管事也跟著走了出去，冬日的夜晚降臨得特別早，此時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園子里到處都掌起了燈火，甚是好看。然而此刻的我完全沒有心情去欣賞身邊的風(fēng)景，一路無語，我默默的跟在吳管事的后面，丫頭們的手上也點(diǎn)起了燈籠，在風(fēng)中搖搖擺擺，偶爾有一些雪絲從空中飄落，飄在臉上涼涼的，瞬間又沒了蹤影。

福臨堂內(nèi)一眾人早已等候多時，即使當(dāng)我和梓康走進(jìn)來的時候也沒有打破這樣的平靜，空氣中只有四周木炭在火爐里噼里啪啦炸響的聲音。

老爺坐在正中，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茶又緩緩的放下，與平日隨和的模樣相反，此刻老爺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兩條眉毛擰在一起，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四姨太坐在邊兒上，擺弄著指甲，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而另一邊的三姨太，則似笑非笑的打量著我們，似乎等著看看一場即將上演的好戲。

我走上前作了一揖，給三位長輩請了安。

老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今天下午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午的事……完全是意外，梓康不是故意的……”

“讓梓康說，我沒問你！”

我低下頭，不敢再語。一邊的梓康，一動不動的站著，就這么和老爺對峙著，我心里揪成一團(tuán)，梓康這樣的態(tài)度，恐怕只會把老爺逼得更火。

“梓康，快給老爺跪下認(rèn)個錯。”我扯著梓康的后衣角

梓康拗著身子就是不隨我，最后一把拍過我的手，大聲嚷道：“我沒錯！為什么要認(rèn)錯！”

一時大廳又安靜了下來，老爺?shù)哪樕诹讼聛恚浪赖亩⒅骺怠Ｎ业男囊哺亮讼聛恚恢肋@場局最后要怎么收拾。

“哎呀，小孩子之間打鬧還不是常有的事，小小的懲罰一下他就知道錯了，用得著這么生氣嘛，老爺，早點(diǎn)跟我回房休息啦……”四姨太推搡著老爺?shù)氖直郏瑡陕晪蓺獾恼f著。

“哼……”一邊的三姨太厭惡的看了四姨太一眼，冷笑了一聲：“四妹說的真輕松，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四妹這種沒做過娘的人怎么會知道，再說了，今天發(fā)生這樣的事不搞清楚，難道要等到傷了人命才重視么。”

“三姐這么說可不對了，梓康梓成是親兄弟，難不成親兄弟還能害了親兄弟的命不成，再說了，老爺手心手背都是肉，今天梓成傷了腿，那是不是要把梓康的腿也打瘸了才算完呢？三姐這是什么用心呀。”

“你……”三姨太被四姨太頂?shù)囊粫r說不出話來，竟抽出手帕哭了起來：“老爺，你沒見著今天梓成痛的哇哇大哭的樣子，他哪遭過這樣的罪，才不過十歲大的孩子，幸虧治得及時，不然真的是瘸了……”

“好了好了”老爺不耐煩的打住了三姨太，接著看著梓康，又問道：“你為什么傷害你弟弟！你知不知道錯。”這次老爺?shù)恼Z氣不再是詢問，而是帶著不容挑戰(zhàn)的威嚴(yán)與震懾，屋子里又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等待著梓康的回答，我不禁為旁邊的梓康捏一把汗。

這時梓康慢慢的抬起頭，直直的對視著老爺?shù)哪抗猓耐鲁鋈齻€字：“我！沒！錯！”

我心一沉，全身都軟了下來，梓康的這句話刺穿了老爺忍耐的底線，老爺被徹底激怒了。

“好！你沒錯！吳管事，去給我拿藤杖來！快去！”老爺站起來擼起袖子“我辛盛教子無方，平日是太縱容你了！”

梓康沒有絲毫畏懼，只是狠狠瞪著他的父親緩緩的說出一句：“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

吳管事將藤杖遞到老爺手中，老爺沒有任何遲疑，舉起藤條就往下抽，梓康本來身子就弱，這只一杖就打得他跪了下去。我不敢想象再打下去他還能承受幾杖。我沖上前去，伏在梓康背上，求道：“老爺，我是梓康的妻子，他做了什么，錯都在我，是我沒有照看好他，我甘愿受罰！”

“好！”老爺揚(yáng)起手，接著更用力的一杖下來，我只覺得后背火辣辣的疼，我支撐不住跟著跪了下來，我顧不得疼痛，將梓康護(hù)住，老爺沒有停手，接著一下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承受了多長時間，直到疼痛的地方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頭也開始發(fā)暈，胸口堵得難受，胃里一陣惡心，嘔出一口血來。估計(jì)老爺也打得累了，他停了下來，拿起茶杯大口喝下一口茶。我全身已經(jīng)使不上力氣，我硬撐著自己，讓自己不會趴下去。

四姨太接過老爺?shù)牟璞瓝嶂蠣數(shù)暮蟊常骸袄蠣斈銊e把自己的身子給累壞了。”

三姨太冷冷的看著我和梓康：“老爺，你再打下去他倆恐怕得把他倆給打死了，心里恐怕也不見得服氣，還不如讓他倆在福臨堂外面跪著反省一下，說不定就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四姨太瞥一眼三姨太，笑著說道：“三姐手段可真是高，這么冷的天兒，在外面跪著，真虧得你想得出來。”

三姨太瞪了四姨太并不理睬。

老爺吩咐吳管事：“讓他倆在福臨堂門口罰跪，跪到他肯認(rèn)錯為止。”

三姨太看了四姨太一眼，露出勝利的微笑。

“是，老爺……”吳管事帶著幾個家丁把我和梓康架了出去。

“走啦走啦，老爺，到我屋里去，我有好東西給你看……”四姨太嬌嗔的纏著老爺?shù)氖直邸?

“老爺，二姐一直守著梓成，也不知道梓成現(xiàn)在怎么樣了，老爺要不隨我一起去怡芳閣？”

老爺看了看三姨太：“好，我隨你去怡芳閣。”回頭對四姨太說“你也一起去？”

四姨太面有不悅：“我今兒身子不舒服，改天再去吧。”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

一行人身后隨著一群丫頭漸行漸遠(yuǎn)。福臨堂一下又安靜了下來。吳管事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廳半掩著門，只剩下我和梓康跪在門口。放松下來的我整個人都垮了下去，背上的傷處恢復(fù)了知覺后異常疼痛，我雙手撐在地上，風(fēng)一陣陣的吹過，從衣服的每一處縫隙鉆進(jìn)身體，梓康雖然沒挨幾下棍子，但是看上去比我還虛弱，他又開始不住的咳嗽。我擔(dān)心他犯病，于是把外面的夾襖脫下來給他披上，他沒有拒絕我，只是安靜的縮在襖子里。只是這天氣似乎并沒有意善待我們，又開始降雪了。

“剛才為什么不肯認(rèn)錯，認(rèn)了錯不就沒事了……”我朝雙手狠狠的哈了一口氣。

梓康緊緊的縮在棉襖里，不停的打著哆嗦：“我……我沒有做過，為什么……要認(rèn)錯……“

“那你為什么不解釋。”

“解釋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昏暗的燈火下，我看不清楚這個孩子此刻的表情，只是我突然覺得，我堅(jiān)信他給我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shí)的。他像一個謎，要解開這個謎恐怕還需要漫長的時間，但是我很想試著解開他。

咚的一聲，梓康一頭栽倒在地上，我想將他扶起來，但是完全沒有力氣，我的雙手僵硬，饑餓寒冷疼痛焦慮交織在一起，我只覺得全身像被抽空了一樣，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