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尤燕燕的初中生活

雖然貧窮卻依然幸福的尤燕燕結束了小學生活，她成了一名初中生，一個知道好丑的漸漸長大了的女孩。

她清楚的記得自己第一次去學校報名，心里充滿著激動卻又有很多的不安，到了學校，校門口貼著初一新生的班級和姓名，很快尤燕燕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初一（一）班，班主任叫林華，他是個怎樣的人？會像以前的夏老師和王老師一樣好嗎？尤燕燕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自己的教室，教室里的是一張張陌生的新面孔，沒有找到一個尤燕燕認識的同學，尤燕燕的好朋友們都已各奔東西了，他們大部分去了縣城的初中，少部分在這所初中也給分在了各個班級，講臺上站著的大概就是尤燕燕的新班主任老師林老師吧，他三十出頭，個子不高，皮膚很白，一臉的嚴肅，教室里很安靜，沒有一點兒聲音，尤燕燕在座位上趴著，林老師說話了：“張婷婷暫時擔任班長，尤燕燕暫時擔任學習委員……”

開學第一天在這個陌生的教室里，陌生的新老師，陌生的新同學，尤燕燕只知道老師選了她暫時擔任學習委員，面對老師的信任，尤燕燕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用成績來證明自己。

剛上初中真的有點兒不適應，課堂上語、數、英輪番轟炸，特別是增加了一門新課程－英語，老師講課特別快，尤燕燕真的有點兒跟不上，可是同學們似乎都很適應，第一次英語單詞聽寫，尤燕燕錯了幾個，拿到那次作業，面對一個個醒目的紅叉叉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怎么辦？難道自己真的認輸？不，絕不！放學回家無論作業有多少，完成后尤燕燕就是拼命背英語，沒過多久，尤燕燕的英語聽寫再不會有錯的了，后來才知道，同學們大都在暑假早已提前學習過英語了，難怪他們學得輕松呢？

不知怎么回事林老師也對尤燕燕特別好，林老師一次也沒到尤燕燕家家訪，可似乎對尤燕燕的情況了如指掌，只要有什么交錢的事尤燕燕一次也沒交過，訂校服需要65元，尤燕燕沒有交錢卻也和同學們一起拿到了一套新校服，尤燕燕非常愛穿校服，穿上校服感覺自己和別的同學一樣是平等的，自己的所有衣服沒有一件比校服好看，買資料尤燕燕沒有錢買，林老師也總是給尤燕燕帶一份，尤燕燕是數學課代表常常去老師的辦公室，每次考完試老師總是把尤燕燕的試卷放在第一個改，這一切都在默默地鼓勵尤燕燕要努力，一定要努力。

有一天，林老師還在辦公室里給了尤燕燕一疊學校食堂的飯票，林老師說：“你家那么遠，中午就不要回家吃飯了，就在學校食堂吃吧，吃完了還可以在教室休息一會兒。”那一刻，尤燕燕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

初中生活漸漸也適應了，和同學們也漸漸熟悉了，在這個新的集體里，尤燕燕感到很溫暖，特別是老師們都對尤燕燕特別好。

可是，尤燕燕還是看見了她不想看見也不愿意看見的那一幕，仿佛像一粒沙子就那么毫無征兆地鉆進她的眼睛里，再也揉不掉了，再也揉不掉了，而且一揉就是滿眼滿臉的淚水。

那天，學校期中考試放學特別早，尤燕燕沒有在教室寫作業，她回家了，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大門敞開著，堂屋卻沒有人，尤燕燕正感到奇怪，突然聽見屋里奇怪的聲音，尤燕燕嚇壞了，她走進房間，看見了讓她吃驚的一幕，一個村里的老男人正將母親緊緊抱著，他們抱成一團貼著墻，母親衣衫不整，看見尤燕燕突然闖進來，兩人都大吃一驚，立刻松開了，那個老男人從房間竄了出去，等尤燕燕回過神來，早不見了蹤影，母親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尤燕燕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傷心還有深深的絕望，這樣一個在尤燕燕心中唯一關心她愛她的女人怎么會也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尤燕燕接受不了，一連很多天，尤燕燕都不理睬母親，母親也似乎是犯了天大的錯似的對尤燕燕特別討好，可尤燕燕就是不睬她，她還沒有從那一幕讓她嘔心的場景中回過神來，她那時根本接受不了母親，這樣一個老實本分的女人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多年以后，尤燕燕似乎漸漸原諒了母親，可那時，母親早已離開人世！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尤燕燕讀初三那一年，沒有幾天就是中秋節了，尤燕燕清楚地記得那天中午放學回家，母親半躺在門口，父親坐在臺階上，母親的嘴里直喊冷，渾身直抖，尤燕燕哭喊著送母親去醫院，父親只是冷冷地說：“錢呢？有錢吃飯沒錢滾蛋！”這是多么冷漠無情的話語！這是從一個父親一個丈夫嘴里說出來的嗎？母親顫抖著從褲子口袋里掏出那一塊已經十分破舊的手帕，慢慢打開，里面是母親的可憐的一點兒辛辛苦苦省下來的血汗錢，尤燕燕看見只有一張十元的，幾張五元的，還有幾張一元的，剩下的全是角票，尤燕燕哭著跑去鄰居家借板車，鄰居們都趕來了，大家把母親扶上板車送到了醫院，大人們都安慰尤燕燕說不要緊，要尤燕燕先去上學，晚上下了晚自習，尤燕燕趕往醫院，聽醫生說母親一直吵著要回家，只好回家了，尤燕燕馬上跑回家，母親正躺在床上，桌上放著鄰居們送來的豆奶粉什么的，母親只是輕輕地哼著，一會兒要解小便，尤燕燕扶母親起來，母親的瘦弱的身子突然變得很重很重，壓著尤燕燕根本扶不動，母親一下子“撲通”栽倒在地，尤燕燕嚇壞了，父親和尤燕燕把母親弄上床，母親又不住地要解小便，下來又沒有，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母親又說要吃糖，一顆花生糖在母親嘴里含著，可是母親卻沒有嚼它，口水順著母親的嘴角流了下來，母親的臉上有一絲微笑，從尤燕燕記事起家里從沒有買過這些好吃的，尤燕燕沒有吃過，母親更沒有吃過，尤燕燕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想起母親在冰涼的河水里凍得直哆嗦的樣子，她想起母親在鍋灶前煮魚蝦的情形，想起母親在她小時候一邊在河邊淘米一邊馱著她的情形，她想起母親一到開學就出去到處借錢的情形，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往下落，她沒有錢給母親看病，她要是長大了就好了！后來尤燕燕睡著了，不知什么時候，父親凄慘地喊了起來，母親沒了，尤燕燕原諒了母親！

就在那天，尤燕燕沒有了母親，那年尤燕燕十六歲，幾天后就是中秋節。

從小可以說是母親和尤燕燕林依為命，也只有母親對尤燕燕好，父親在尤燕燕的心里就是一個陌生的符號，家里很少看見父親的身影，即使在家也總是對尤燕燕不是冷眼林向，就是罵罵咧咧，父親哪怕有一點兒錢也是花在小飯館、小酒店里，現在母親去世了，尤燕燕該怎么辦？

母親的喪事是村里人幫著操辦的，父親沒有一分錢，東家出油西家拿米，隊里拿出一些錢，父親只是坐著一句也不吭聲，尤燕燕只是跪著，眼里居然沒有一滴淚水，尤燕燕成了木頭人，大人們叫做什么叫怎么做就機械地做著，頭腦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

奔喪的人里面有鄉鄰、親友，還來了一個特殊的女人，四十出頭，一身整潔的舊衣服，嘰里呱啦不斷向人們比劃著什么，一邊比劃一邊擦眼淚，鄰居張大媽告訴尤燕燕：“燕子，那是你親媽。那是你親姐姐。”她指著正在忙著的兩個年輕女人說。可那時的尤燕燕好像已經沒有了思想，沒有了感覺，只是沉默不語。

三天后，尤燕燕便去學校上學了，那三天里尤燕燕不知道，班上和學校的其他同學還有老師們已經為尤燕燕捐了款，是林老師和班長把這筆錢送到尤燕燕家的，林老師說：“這一部分給你先當生活費。還有一部分留著。下學期就要中考了，千萬不要影響學習，學校里給你安排了宿舍，你可以住在學校，星期五回家。”那一刻尤燕燕的眼淚再一次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落。

接下來的日子，尤燕燕只知道昏天黑地地學習，心里什么也不想想，一切都麻木了似的，回到家，父親也像變了個人似的，對尤燕燕特別好，再也不罵尤燕燕了，總是做好飯菜等尤燕燕回家，還總是給母親的林片前先盛好飯，父親也很少去小飯店、小酒館了，他開始認真種地，養豬、養羊、養雞、鴨，看見父親仿佛一下子蒼老許多，曾經的怨恨卻怎么也恨不起來，父親那時已經快七十的老人了。

中考很快來臨，奇怪的是那時的尤燕燕也出奇地平靜，靜靜地走進考場，靜靜地考完試，靜靜地收拾好東西，靜靜地回家，沒有對老師說一聲“謝謝”，尤燕燕知道如此的恩情怎一個“謝”字可以表達？

成績出來了，林老師打電話問的，他也第一個通知了尤燕燕，尤燕燕考了全鎮第一的好成績，比全縣第一只差幾分，那一刻，尤燕燕真想對老師說：“尤燕燕努力了，沒有讓您失望。”可尤燕燕什么都沒說。

那時，中考后填志愿，先是中師、中專，后是高中，老師告訴尤燕燕她的成績可以報師范，不但學費全免，每個月還有補貼，那一刻尤燕燕終于露出了笑容，尤燕燕真的也可以當老師了，曾經尤燕燕遇見過那么多好老師，夏老師、王老師、林老師，自己當了老師一定會像他們一樣知識淵博、愛生如子的，尤燕燕一定會的，那些天她常常會情不自禁地哼起那首她已經很熟悉的歌：小時候，我以為你很美麗……

可是讀師范要到另一個城市，住宿、吃飯怎么辦？尤燕燕可以勤工儉學呀，聽老師講過，大學生課余時間可以打工，尤燕燕也可以的，這個暑假尤燕燕該干什么呢？那么緊張地學習突然一下子無所事事心里真的空落落的，聽五叔說鎮上的汽水廠招人，尤燕燕求五叔幫忙讓尤燕燕去打工，五叔答應了。

沒過幾天，五叔讓尤燕燕去上班，到了廠里，一個可能是領導的男人安排尤燕燕洗瓶子，一箱箱收來的汽水瓶要用刷子刷干凈，每個人都有任務，完成休息，因為是誰先完成誰先休息，大家都先把自己要洗的幾箱搶在自己身邊，尤燕燕速度慢，只能搬剩下的，尤燕燕一看，剩下的幾箱里的瓶子都特別臟特別難洗，往往大家都休息了，只有尤燕燕還在水池邊洗呀刷呀，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可是一想到自己能掙錢了，可以出去讀師范了，心里又特別高興，漫長的一個月結束了，尤燕燕拿到了自己平生第一筆工資300元，看著自己洗的發白的雙手，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

成績達線的還要去縣里做一次體檢和體育測試，這些費用都是老師幫尤燕燕出的，那時的尤燕燕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聽老師的通知和同學們一起去縣里體檢和體育測試，體檢順利通過，尤燕燕很健康，可體育測試一直是尤燕燕的薄弱環節，三項尤燕燕記得很清楚自己在小組中都是倒數第一，尤燕燕以為自己肯定不及格了，可成績一出來，尤燕燕竟然過關了，那時也沒想為什么和怎么回事，反正過關了就行。

接下來還要去面試，面試的內容是普通話和書法還有音樂，這些面試項目除了書法其他她都很差，其實尤燕燕也不懂什么是書法，但尤燕燕寫得一手特別清秀的字，老師們都夸她的字好，可其它的怎么辦？老師把尤燕燕叫去單獨輔導，可是普通話中的平翹舌音和前后鼻音尤燕燕是怎么也發不準，老師一遍一遍指導可尤燕燕就是學不像，常常很夸張地為了翹舌而翹舌，后鼻音怎么也發不出來，還自以為是地在讀書時讀出很多翹舌音和后鼻音，以為那樣就是普通話了，盡管尤燕燕很認真地強化訓練了幾天，可是尤燕燕的方言太重，幾乎沒有什么明顯效果。不過，尤燕燕的面試還是通過了，不久，尤燕燕收到了師范的錄取通知書。

開學了，盡管尤燕燕是全縣二十個統招生中的一個，也就是免費的，可是雜七雜八的各項代辦費用還是將近兩千元，這對尤燕燕來說根本就是個天大的數字，尤燕燕家不要說一兩千元，拿出百八十都很困難，除了尤燕燕暑假打工的三百元錢幾乎再也湊不出什么錢了，但林老師告訴尤燕燕說：“錢的事已經安排好了，報名時有老師送你去，別擔心。”

終于到了報名的那一天，尤燕燕清楚的記得是學校的一位教導主任送尤燕燕去的，他是一個非常和藹的五十多歲的男老師，尤燕燕的行李很少，幾乎沒有什么，只有簡單的幾件換洗衣服，同行的還有學校另一個女孩，女孩是鄰班的，她的爸爸、媽媽都陪她一起去，他們一路上有說有笑，還一路商量著，以后店里的貨就到女兒讀書的地方進，也好常常來看看女兒，他一路上給尤燕燕講了很多沿途的人情風俗，汽車在運河邊的公路上行駛，尤燕燕的心也越來越忐忑不安，從今天開始，尤燕燕的人生將掀開新的一頁，新的環境，新的生活，這一切尤燕燕能適應嗎？尤燕燕這只小燕子能飛多久飛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