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若將生死度
- 寂寞相思碎欲染
- 相思芙蓉間
- 5113字
- 2011-09-09 14:48:19
第五集若將生死度
———誰把破舊的紅頭巾,蓋在你滄桑的頰上,你知道那是我心頭揮之不落的朱砂亂。
1、若將生死度(1)
———那年感動你的情節,是否還能化作戀花的蝶,在你的指間寂寞地隨。
靜夜飛歌,說于長亭邊。天色方好,長亭閣卻異常陰暗。冰涼的玉石階托著長長的尾巴,一直延伸到沒有天光的深處。相府的最深處,極盡著世間不可名狀的幽暗。如天柱一般的高墻上,涂著不合時宜的青黃色。縱然是暖色,還是掩蓋不了原本的凄冷。
進了高墻,園子的幽暗處,有一個花奴正在給那枯了花澆著水。安靜的側臉,襯著一分特有的專注。極微的一轉一彎,順著小指的輕攏慢捻,無不透露著別樣的小心。該是怎樣的一個人?于花已是這般呵護!方古今之物,似乎,溫柔也不過如此了。
轉身,再一個轉身。黑暗中的半邊側臉,終于迎上了園外極弱的天光,臉上透著一圈別樣的胭脂紅。藍色菱紗掛在額間,凝成了心的形狀,而他的名字,就叫做心弋。隔窗初看,是一個美麗的少年。
忽然,園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急促而清脆。心弋忙躲到假山后,只露出極少的一邊臉以待窺伺。順著腳步聲,進來兩個一前一后的人影。看起來是一主一仆!白衣流紗,半截羅裙,前面的應該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美麗的女人!
“這里怎么還會有人來呢?”心弋自言自語著,說得很小,只有半步的音程。一邊說著,心弋也悄然跟了上去。
園子的最深處,蝶妃的屋子前,女人停了下來。在她側身的那一剎,留下了冷艷的一瞥。許久,屋內傳來了女人戲謔的聲音:“姐姐,這么多年,你可還好?”心弋一驚,稍一思量便又安定了下來,繼續窺視著。
一直自言自語的蝶妃,終于抬起頭,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眼前的女人:“姐姐?誰是我姐姐?我可沒有姐姐…噓,婉兒…婉兒都死了!”
“哈哈…姐姐,妹妹今天特意來看你,你就這么接待我么?不讓我坐下么?想來,我們姐妹也幾十年沒見過面了吧!當初要不是你狠心讓我一人去受罪,你也不至于落得這般地步…”而蝶妃似乎沒聽到一般,只是把案上的甜糕一股腦塞到嘴里。
“我的好姐姐,你可知道。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拜我所賜呢?所有的謠言,都是我散布的,還有那包要你命的毒藥也是我讓秦婉給你服下的。只是老天真是不公平,血堇都沒毒死你!還真是命大啊!不過也好,你這般活在世上,當真生不如死…”
女人走到蝶妃面前,抬起蝶妃的下巴。她不滿足這樣的獨角戲,沒有人痛苦,沒有人難過:“你為什么不難過,為什么要裝得這樣可憐!為什么?幾十年前就是因為你這幅可憐相,才騙走秦戈的。你…在我面前,你竟然也裝得這么可憐…我讓你裝…我讓你吃...”女人抓起案上的甜點,一個勁地往蝶妃嘴里塞,一塊又一塊,似乎要把所有的恨都裝進蝶妃的嘴里。
而蝶妃本就微弱的氣脈,怎么經得起這般的折騰呢,兩絲,一絲…終于,她閉上了眼。一滴淚,悄然地沾在那蓬蓬的亂發上。
屋外的心弋一聲驚呼,忙沖進屋子,推開女人的手,哀聲道:“你干什么,干什么啊,都要鬧出人命了…”心弋猛地扒開蝶妃嘴里的甜糕。只是,心都涼了,又怎么能救的回來呢:“你好狠心,好狠心…蝶妃娘娘不是你的姐姐嗎,娘說過越是漂亮的女人心腸越是狠毒,沒想到一點都沒錯…”淚應聲而出,滴在蝶妃破舊的衫子上,浸成一道道冰涼的褶皺。心弋抬起頭看著那個陌生的女人,心頭一陣酸楚,許久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晃晃天光,也明亮不了他心頭的陰霾。
白衣女人看著心弋這般模樣,更是氣急:“看著我又便怎樣呢,是我逼死蝶妃的!可你一個花奴,就算說出去,誰會信呢…哈哈。”心弋輕輕環著蝶妃的頭,一低頭一弄手不掩情傷。那樣深入骨髓的疼,仿似這個女人便是他的親娘一般。
“來人啊!來人啊!蝶妃娘娘出事了…”此事白衣女人已倒在了地上,蓬亂了發,臉上連了兩行淚。白衣流紗,半截羅裙,層層淡裝之下,千掩萬掩始終掩不盡的,是一身了然無助的可憐情狀。
聽到屋內的驚叫聲,幾名小奴便撞進了屋。沒待他們細問。白衣女人便凄聲道:“他…他…我剛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往蝶妃娘娘嘴里塞甜糕,塞著塞著就…”聲聲哀切,兩行清淚,誰還會懷疑呢?
心弋冷笑:“裝得可真夠像啊…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認嗎,還要賴到我的身上么?”沒等心弋說完,幾個小奴便已押住了他。誰讓外人進來之時,心弋正好環著蝶妃的頭?不避瓜田李下,旁人又怎么會不誤會呢。
2、若將生死度(2)
———我們在前生相逢,在來生忘記了再續前緣,如果相愛在明年,盼望的心要有多勇敢。
衣色青青,堇衣長恨。風中的玉衣樓如一撮煙花,無境可安,年年歲歲只為守候那場寂寞的蛻變。樓檐上的七角菱紗經風一吹便支起身,露出了紫青的樓臺和那依然清晰的佛相,似莊嚴,又似惆悵。玉衣樓,這個在歲月中抽噎了千年的名字,終于應風而歌。
起風的樓臺,飛揚的菱紗,深邃處,此時,站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便是墨宮的國相。他身前的案子旁,坐著四個白衣客。簡單的裝束,齊整的長發,默然卻不怎么出眾的面龐下,藏著幾分似傷非傷的隱忍。
落花無情…他們便是無生閣的守護者,國相府上的四大隱刺…只是從許多年前開始,他們便有了另外一層身份…臥底…
當年國相便把他暗中訓練的四大隱刺,安插在四王府上。四王聯合雖然強大。可他們又怎么經得起內部的各個擊破呢。蟻穴之創就已足夠了…
忽然,有人闖進了玉衣樓,附耳言語一番。國相亦不露聲色,只揚了手,示意這些人回避。然而,一陣哀傷的抽泣已隨風傳到了樓臺上。聲不避人,這要怎么是好呢。國相走到樓下,早有一個蒙著一襲白紗的錦繡長架...
怎么會,怎么會呢…早上還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離開了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說…”
國相剛說完,已有小奴稟道:“下奴在屋外聽得一聲驚呼,忙沖進屋去,正好看到這個花奴使勁往蝶妃娘娘嘴里塞甜糕,而且,糕點上還涂有毒藥…”
心弋看著那個小奴,莫名地失望,爭辯道:“你怎么可以血口噴人…”
小奴也不示弱,道:“那你可有環著娘娘的頭,我進去之時,你的手正好放在娘娘的唇上。而那時娘娘還在掙扎,可那畢竟是有毒的,不一會娘娘便去了…”
“我沒有,我為什么要毒害娘娘…分明就是這個女人,是她…”心弋欲辯不能,那糕點怎么會有毒呢,怎么會呢,之前他自己還嘗過的。
國相看著心弋,透著惡毒的眼神:“怎么可以誣蔑我的舞妃,來啊,拉進無生閣…”
為什么世事要有不公。心弋沖破阻隔,沖到長架旁,揭開那一層隔絕人事的白紗。淚傾灑而出,不為自己,只為這個可憐的女人不值而已:“娘娘,你看看,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個蛇蝎女人竟然還有臉面對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此時,不遠處傳來秦婉的泣聲:“母后…為什么要離我而去,為什么。”秦婉那天便想折磨下這個不識好歹的花奴,她不允許其他女人出現在祭師的世界里,哪怕這個女人只是一個身份卑微的花奴,那也不可以。逮到這樣的機會,她怎么會放過呢!秦婉伏在國相肩上,假裝抽噎著,可憐模樣竟同真的一般。
心弋看著秦婉,心突然有點冷,蝶妃不是她的娘親嗎,為什么她還要假裝傷心,難道這世上全都是偽裝的嗎,想到這里,淚不由自主地落下…突然,他覺得好累,好累啊,或許,一切早就注定了吧,誰讓他一生下來便能讀懂別人真正的情感,誰讓他有那么多奇怪的能力呢。
秦婉哀聲道:“是不是那天我打了你,你便要報復我,怎么可以這樣狠心呢?父王,一定要為母后做主啊…”
一道疼傷劃過國相心的最深處,這個他今生最感歉疚的女人,就算是他,又怎么會不心疼呢:“拉下去吧!”
而這個時候,不遠的某處,正藏著那個墨宮的大祭師,月笙。依然的安靜,冷傲的眼里夾著那道深藍的濃傷。冰涼的眼神,漠視著這人世的凄淡。好久好久,他終于還是找到了無生閣。
3、若將生死度(3)
———如果今生你注定是我讀不懂的那個人,如果前生的緣今生終難再續,我依然不會放任為你的等候。
無生閣,一個神秘的存在,早就超越了世人想象的一個空間。愛,恨,情,仇,在那里都將走向另一個歸宿。傳說,那是一個讓人相信宿命的地方。傳說,無生閣的深處有一道無生門,無生無相,了斷情愁。而無生門盡頭有一道琉璃墻,墻的另一頭,是一個叫做往生的地方,是和無生相對的存在。
太遙遠的傳說,于是有人說,它本就不存在。也有人說,它依然存在著,只是因為,它存在的太久,久得有點寂寞,久得讓人看不清了…
那么,國相府的無生閣,真的是承載了無數傳說的所在嗎。月笙回過神,然后遁形跟了上去。繞過了層層深門,幽幽古道,盡頭,是那個叫做長亭的地方。
月笙彎起冰涼的雙眼,無生閣就在長亭的某一處,他早就該想到的,只是一直不敢確定罷了。
繞了不知多少彎,最后的最后,終于來到一個破廟門前,廟門上歪歪斜斜地躺著三個字:無生閣。
朱紅的鑲玉鐵門,森冷的諸般佛相,給人一種古老的震撼。閣外是一個風都卷不起漣漪的地方,而閣內卻一片火海,塵世的欲望在這里肆意地喧囂著。
月笙一怔,原來無生閣只是欲望的根源。怪不得門上的佛相那般森冷,原來…原來,只是因為失去了俗欲的那一份燥熱。
此時,一群小奴押著心弋走到一個藍色的琉璃臺上。那藍,有點憂傷,一如月笙那一雙冰涼的眼。心弋站在臺上,心便也跟著疼了起來。
這便是無生閣的秘密,它會把人最深處的欲望呈現出來。人心靈深處最想做什么,它便會呈現相應的物象。但是祭師不明白琉璃臺的秘密是什么,到底與鳳凰主遺物上的詞又有什么關聯?
“弄花葬情,生得淚眼琉璃心。”月笙看著臺上的心弋,冰冷的樣子一如門外的佛相般冰涼。
而臺上的心弋,正沉睡在無止境的掙扎中。
疼,撕裂了心。
那張臉,熟悉而冰涼的臉,時時在他腦里閃過。一些不知明的回憶,隨著那一撮深藍狠狠刺著他內心的最深處。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要走,不要走。難道我們真的抵不過宿命嗎?月笙,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啊…”淚順著頰一直落在了深藍的琉璃臺上,燦爛成一朵幽暗的紫胭花。
月笙有點好奇:“為什么這個少年會喚著自己的名字?為什么現在看到他的時候,自己的心總是那樣悲涼那樣身不由己?到底,他口中的宿命又是什么,與我有怎么的關系?”也是在那一瞬,他感受到了心弋體內強大的靈力,如嵐祭師那樣純潔而強大,只是,一瞬間便又好像靈力全無。
想起嵐,月笙的心神便開始散亂,遁形術便也消除了,月笙暴露在心弋身前。那樣近的距離,能嗅到彼此的呼吸。
“我見過你的,上次在湖邊的屋子里,我還吃了你一塊甜點呢,對了,你怎么會在這里,也是被他們抓來的嗎。那些人可壞了。那個國相也是,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還是要維護那個什么舞妃。”依然是那樣單純,似乎這極苦之地,他根本就不在乎。
月笙側過身,透了一身的淡然:“你是誰?”他真的想知道,這個叫做心弋的花奴到底是誰?
心弋沉默了許久,便笑道:“我爹爹從小便拋棄我,娘親也早死。是一個叫做莫衣的女人把我養大的。我的眼里,那個女人便是我的娘親。莫媽媽說過,不要告訴別人自己的爹爹是誰,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個不可拒絕的人。那么,你告訴那個人,當雙鴛扣再一次撫在手心的時候,所有宿命的情傷便會解開。”
當雙鴛扣再一次撫在手心的時候,所有宿命的情傷便會解開,月笙側過身看著臺上的心弋,那么,他也是一個背負著宿命的人吧。
沒等月笙說話,心弋又笑著問:“對了,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么被抓到這里呢?”簡單的話語,抹不掉那一份宿命的單純:“禪歌此間吟可,相憶年年,月月盼斷殘宮。弄花葬情,生得淚眼琉璃心。”心弋不自主地念著這首名為《琉璃散》的詞。
月笙不語,只是握著心弋的手,然后飛身離開無生閣。那一瞬間,他們的腦中閃出相同的畫面,似乎多年之前他們便已相識。熟悉的溫度,在手心蔓延、荒蕪。無生閣外,秦婉正好路過,卻看到多年前那一襲藍衣。轉瞬即逝。可她怎么會不記得呢?只是,他為什么在這里?
宿命的傷,只是冥冥之中的那份理所當然,多年以后再次相攜,只是再也回不到遙遠的那份初相識。
在她的面前,他冷得像冰塊一樣,所以那些想說的話她總來都不知從何說起。
出了國相府,月笙松開心弋,冷冷道:“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來。”如果心弋真是宿命中的那個人,如果真的等不來那個等了三生的念歌,那么所有的傷,還是讓他一個人承擔吧,誰讓他是墨宮的大祭師呢。
心弋的臉上泛起了一抹落紅,手心滲出了細密的汗:“我才不走,我才不怕呢,對了,你就是那天湖邊屋子里那個人吧,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這么厲害…”
月笙取下一塊深藍色的玉,遞到心弋的手心,便轉身離開。依然的不言語,依然是舉手間露盡情傷。
心弋把玉放在手心,感受著從那個手心傳來的冰涼。汗與玉相接處,逐漸開出了一朵深藍的紫胭。心弋站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那是怎樣子的一個人呢,為什么猜不透他的心,莫媽媽從前說過:“有一天,你遇到你讀不懂的那個人,那么,他便是你宿命中的那個人。終有一天,你們要走上一條宿命的不歸路。”莫媽媽的囑咐,心弋無時無刻不記在心里。
此時此景,他倒有點想他莫媽媽了,這么久,也該回去看看了吧。
正是:生在宮闈,不是宮闈,平添一段仇。
身入草莽,不似草莽,空惹半生憂。
身為下賤,不曾下賤,若將生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