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撐著樹站了很久，身體有點麻木，他想了很多，想的腦仁有點發疼。可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他下令封鎖全城，如果，他要強留，她會不會一輩子恨他？

她不會一輩子恨他，她只會一輩子不理他，淡漠，一向是她對付他最好的武器。

可他要一個不喜歡他的她，有什么用？

他揉揉腦門，緩緩的轉身，月色被云層擋了一下，他突然僵住了。但夜黑的那么及時，他覺得是否只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很快的，云破月來，他看清那個蹲在地上以手托腮，望著他的人影。整個人像是被閃電劈了一般。

那幻覺一臉苦惱的望著他，頗有點責怪的意思，“蹲的我全身都麻了，你怎么能站這么長時間？”

地上鋪滿了細小的白色花瓣，她蹲在哪里，素衣黑發，眸里映進了月光，閃亮閃亮的，唇畔微微嘟起，似乎是在抱怨。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他，她從來不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有點懵。

但他仍舊裝的一派淡定，聲音卻有點克制不住的抖，“你不是走了么？”

她扁了扁嘴，“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說你會娶很多女人，故意想將我嚇跑，然后，你就有理由對自己說，‘你看，并不怪我，是她自己要走，跟我沒關系。’你覺得我礙著你就直說，非要這么拐彎抹角，我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頓了頓，賭氣似的站起來，“我就不讓你稱心如意”，卻因為蹲的太久，半個身子都是麻的，身體直接向前栽了去。

她自然是不會摔倒的。

因為她知道會有人接住她。

她一下子撞進了那個人的懷抱里。

在身體沒入他的懷抱時，眼淚嘩的一下就涌了出來。他的唇貼在她耳畔，原臻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良久，他極輕的一聲“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真的走了”。

雙臂緊緊鎖著他，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卻抽泣的更厲害了。這一刻，她等了如此長的時間，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可那些話，她一直想說給他聽“我一直在你身后，一直等著你回頭，只要你回頭，就可以看到我，為什么你不回頭，為什么要讓我等這么長時間？”

他抱著她，手指貼住她的臉龐，一點一點為她揩拭掉淚水，可這樣做只是徒勞，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半晌，他的臉頰貼住她的額頭，啞聲道：“我又讓你難受了，是不是？”原臻正哭的歡實，聽到這話，立刻點了點頭，表示她很委屈。頭頂上方沉默了一會兒，原臻有點奇怪，于是小心翼翼的掀起眼角，卻感覺身上一緊，“我是個混蛋”。

原臻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

今天的蕭繹，真是格外溫存，格外不一樣,不過......,她很喜歡，想到此處，心里一軟，腳下也像是踩著棉花糖一樣有點暈乎乎的。

她伸手抹了一下臉，才發現自己滿臉淚水，那模樣一定很狼狽。心中沉了沉。這樣的自己，那樣的他，是天上地下的差別。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你......會不會......會不會嫌棄我？”

菩提的陰影在月色里晃動，他抵著她的額頭，似乎沒明白“什么？”

原臻盡力想把話說的理直氣壯，越來越沒底氣，“雖然有時候我裝的很端莊，很沉穩，但其實我很小氣，還會耍小脾氣，有時候也會厚臉皮，還喜歡哭鼻子。你......會不會嫌棄我？”

他將她拉開一點，認真的看著她，原臻緊張的攥著他的腰帶。他伸手拂過她的眼角，平日堅毅的輪廓，變得柔和，“我喜歡你不裝老練的樣子”。

眼角一酸，眼淚又想涌出來，他俯身，毫無征兆的吻下來。

仿佛害怕驚擾了這一片美夢似的，蕭繹的聲音輕而低沉“你喜歡我對不對？”

她把臉埋在他肩窩里，心被這突如其來的纏情塞的滿滿的，又如小鹿亂撞，砰砰亂跳，十分心慌意亂。蕭繹緊了緊抱著她的手臂，在耳畔低低的催促，“臻兒？”

后山的夜色格外靜謐，深秋的風吹在身上，應該是涼涼的感覺，可原臻心里卻癢癢的燥熱無比，像春日里新發的柳枝條拂過心尖，連他的呼吸都敏感的讓她難以承受，她忍不住伸出雙手圈住他溫暖的脖頸，仍舊沒有抬頭，他沒有再說話。

她卻知道他在等她。

有淚花濡濕了睫毛，她不知道是為什么，那句平日讓她覺得難以啟齒的話，如今怎么會就那樣說出來了，她緊了緊抱住他脖頸的雙臂，聲音有點含糊不清，甚至帶了一絲壓住的嗚咽，“嗯，我很喜歡你”。

蕭繹微不可聞的皺了眉，他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泡在蜜糖中的果子般正在一點一點的軟化，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啞聲道：“我也是”。

原臻覺得自己像步入了一個巨大的夢幻里，這個夢幻里，她被人珍惜、呵護著，她不再是一個人。她伸出手抓到的再也不是一片虛無，而是這個男人溫暖寬闊的手掌，這是她心中最深處的夢想，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夢想，而如今，她再也不用幻想。因為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那顆種子終于找到了它可以扎根的土壤。

晚上，原臻做了一個夢。

卻不是關于蕭繹的。

那是一個莫名其妙，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夢。

朦朧夢境里，她記得那是一片寬闊廣場，腳下是整齊見方的青石板，籠在煙霧后的九只青銅鼎里，烈火灼灼，永生不滅。九鼎呈眾星拱月，分照東、西、南、北、東南、西北、東北、西南、八個方向，中心鼎則鶴立雞群。鼎身刻著古老而神秘的紋。

烈火灼灼之下，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九鼎，卻不知從什么地方走出來一位紅衣少女。她本能的想抓住她，手指卻穿過她的身體，抓住了一片虛空，她有點茫然，不知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那地方去不得，你莫要犯傻”。少女卻沒有回頭，一直走至中心。鼎心的烈火像蛇信子竄起數丈高，少女浮于鼎沿雕刻的神獸之上，風吹起長發，紅衣烈烈。原臻看不清她的臉，心里卻好像能感受她，想要喚她，卻張開不口，好像一早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是徒勞，那紅衣少女是不會聽她的勸告。

紅衣少女回頭粲然一笑，原臻終于看清了那張臉。心中一驚，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少女縱身跳入灼灼烈火。

烈火在一瞬間熄滅，原臻噌的從夢中坐起，驚的一身冷汗，她抹了額頭，穩住驚跳的心神。

那夢中跳入烈火中的紅衣少女分明就是她自己。

不，確切的說，是和她長著同樣一張臉。

只不過區別于這張臉，那紅衣少女的眼角下有顆盈盈欲墜的淚痣。

腦海中想起文慕公主那時的話，那個和她長的很像，眼角有一顆淚痣的女子，原來真的存在么？

為什么會夢見她？又或者說，她跟鳳凰泣血有什么關系。

心突突跳的厲害，她按住心口，右手中指上細小的傷口隱隱作痛，那個傷口里好像埋藏著什么，滿的像是就要溢出來。自己明明應該知道什么的，可仔細一想，卻什么都不知道。

這和扶蘇、霍湮有感應不同。那時，她憑借鳳凰泣血只能感受到他們的存在。這次卻好像那個帶著一身秘密的女子就藏在她的身體里。那少女究竟是誰，和鳳凰泣血有什么關系？

原臻披了衣服，坐在床頭，發了幾次呆，腦子亂糟糟的想了很多東西，卻找不到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