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公二十一年秋，莊公薨。

同日，世子扶蘇在千元殿被殺。

舉國同悲。

一國無主，朝野動蕩，人心惶惶。周廷迅速分成兩派，一派力推扶言出來主持國事，這是原本在情理之中，扶言從十七歲到二十三歲，謀劃六年無非就是為此。另一派力推扶鈺，這一派的大臣多數屬于扶蘇陣營，如今扶蘇死，他們便轉投扶蘇同胞的弟弟。雖然扶鈺一向閑云野鶴，不攬朝政，在周廷人脈不廣，但畢竟他母親是君夫人，又是唐國公主，身后有強大的唐國支持，而且借助扶蘇留下來的人脈，也是極有勝算。

三日之后，莊公下葬，扶鈺主持國事。

五日之后，舉行世子葬禮。

世子府敲敲打打，治喪的嗩吶在白幡間大放悲聲，靈堂上擺放著靈位香案。高高的白色燭火下，映出扶鈺的影子，他一身白色喪衣，文武百官慟哭，具是無用。

近旁的君夫人跪坐在一旁，盡管努力作出平靜姿態，卻掩飾不住痛失愛子的悲傷，臉色盡是蒼白。

入夜之后，百官散去，天上一輪孤月，扶鈺跪在靈堂之前，燭火跳躍，白幡拂動，一襲白衣的扶言終于出現。

殘鴉落在枯樹枝上，嘶聲力竭，這些報喪的鳥兒，來的如此合時宜。

扶言一步步踏進靈堂，臉上無一絲悲色，漆黑的眸子古水無波，他看著香案上的靈位，好像是在看著陌生人，神情恍惚到瞬間，像是漫不經心。

近旁的君夫人冷眼旁觀，半晌，扶言修長的手指緊緊貼著烏木棺槨，緩緩的推開棺蓋，陪跪的奴仆出聲阻止，卻被扶鈺擋了。

扶蘇靜靜的躺在里面，素日溫和的眉眼，緊緊闔著，如果不是靈堂上白幡拂動，香案上靈位肅然，他的樣子看上去好像是睡著了。

穿堂風拂動白幡，案上的琉璃瓶啪的一聲摔下來，不知名的野花落了一地，扶言像是突然被驚醒，貼住棺槨的手指猛然收緊，動作兇狠的指尖都在發白，良久卻又突兀的笑出來，笑聲落在空蕩蕩的靈堂，怪異而令人顫栗。

君夫人突然起身，拽住他胸前的衣襟，一巴掌扇過去，因為過度用力，全身都在不住的顫抖，扶鈺慌忙扶住，她氣息不穩的控訴著，“為什么你還活著，為什么我兒子死了，你還活著？”那樣凄厲的詰問。

扶鈺低聲勸慰，“母后，一切都是天意，跟二哥無關”。

君夫人一把推開自己的小兒子，不顧惜君夫人的儀態，冷笑道：“天意？”又看向扶言，“你父王的詔令明明是給你的，明明該死的人是你，為什么他會出現在千元殿？”卻又突然失去全身力量，身子一軟，跪在地上，滿面淚痕，“他有什么對不起你的，他把你看的比鈺兒還重，你又是怎樣報答他的？”

扶言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怔怔的看著棺槨方向，良久，忽然跪了下來，跪在這一片狼藉之中。燭光自身后扯出修長的影子，他緊緊捂著胸口，額角滲出冷汗，身體顫抖的厲害，最后不得不扶住棺槨來支撐自己，殘鴉凄厲的叫聲劃破靈堂上空，他身子突然一傾，吐出一口血，殷紅的血映著滿目的白，顯出異樣的妖，他像痛苦的不能自己，嘴唇開合幾次，卻說不出話來。

孤月被浮云掩蓋，靈堂里靜的只聞風聲，白燭灼灼燃燒的厲害，映著滿目的瘡痍，映著一地破碎的悲傷。

扶言不記得自己怎么回到府中的，只是覺得心里空的厲害，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生生挖走了，而他卻渾然不知。一個人坐在冰涼的臺階上，涼意蔓延全身，他抬眼看著廊前的桃樹，桃花早已謝盡，徒留枯枝在風中搖曳，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原臻被扶言的人帶到公子府，扶言正坐在石案邊喝酒，腳旁零落幾個玉壺。看見她，便想撐著石案起身，卻一個蹌踉摔在地上，膝蓋磕在青石地板上，想象中，那該是可以磕出血的力度，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沒再掙扎著起身。

扶言撐著額頭，微微閉了眼，聲音低沉的似一滴融進嘆息的淚，“他走的時候”，頓了頓，“可有話留給我？”

原臻沒有想起扶蘇臨終前留給他的什么話，卻想起很久之前，那個時候，她剛到世子，扶蘇和她坐在花影里聊天，他說的一句話，于是念給扶言聽，“那時他對說，‘每次看到阿言，想到他所經歷的一切，我很心疼他，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被送去邾國的是我就好，要是我就好了’”。

一滴眼淚啪的落在石案上，扶言緊緊蹙著眉，涼風拂過，帶起他的白衣黑發，他的心一陣收縮，痛苦的像是不能自己。

心頭忽然涌上一陣悲涼，原臻揉了揉眉心“以前，我不明白你要的究竟是什么，直到現在才明白。你要的不過一份真情，但你卻又不相信真情，除非是用生命來證明，但用生命證明的真情，你在得到的時候，同樣失去了它”。